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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小时候看电视会不会总是忍不住问爸爸妈妈：
“他是坏人，还是好人啊？”
就像我们最初看《三国演义》，好像就默认刘备三兄弟是好人阵营，而曹操则被归入坏人阵营。
而当我们长大后，就会发现人是复杂的，你怎么可能用一个词去概括他呢？
▲ 鲍国安老师在94年版《三国演义》所扮演的曹操
就像曹操。
有人说他是坏人，是乱世奸雄，多疑残暴；
也有人说他是好人，是盖世英雄，足智多谋！
那，哪个才是真实的曹操？
我们今天特别一点，从他的书法里去找线索。
你看过曹操的字吗？
这据说是曹操唯一留存于世的书法作品，现存于汉中博物馆。
这幅字是曹操60岁的时候写的。
那个时候他刚平定了张鲁，在汉中停留了五个多月，他来到汉中的褒斜古栈道，它又叫蜀道，是古代中原入蜀的要道，它也是诸葛亮北伐走过的地方。
李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如果我们今天在涨水的时候过去看，会看到巍峨的两排大山分别一字排开，中间是奔涌而出的河水，“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曹操据说当年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景致，书兴大发，提笔写下“衮雪”两个字。
“汉世，安平崔瑗、瑗子寔、弘农张芝、芝弟昶并善草书，而太祖亚之。” “尤工章草，雄逸绝伦”，列为“妙品”。 “操书如金花细落，遍地玲珑，荆玉分辉，瑶若璀粲”。
“衮”的这一撇一捺，让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动势，包括这两个不同方向的点，你好像能看到它们是打开的，是活泼的，是外放的。
但是这个“雪”字就不一样了，它非常稳定、平和、朴实。
曹操就写了两个字，风格却截然不同。
但两种迥异的风格又能和谐统一到一幅作品里。
▲ 电视剧《三国演义》影视截图
就像是世人对曹操的评价，他是英雄，也是奸雄，他曾经为朝廷披肝沥胆，但最后又被骂成“汉贼”，他爱惜人才，却又诛杀能臣，他的作品里满是怜惜苍生的句子，可也是他，制造了一次又一次的屠城。
这些截然相反的事情居然是同一个人做的，这些相互矛盾的性格居然能统一到一个人身上。
为什么？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曹操的身世，其实不太光彩。
他是书香门第，宦官之后。这不是说相声，是真的。
他的祖父曹腾是一个太监，在朝中很有权势。因为不能生育，就领养了一个孩子，叫曹嵩。
至于曹嵩的来历，史书上说法有一大堆，但谁也说不出个四五六，于是《三国志》里只好说：“ 莫能审其生出本末。”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
而曹操，就是曹嵩的儿子。
有一个不明来历的父亲和一个宦官祖父，在那样一个极度讲究出身的东汉末年，曹操的身世就经常被对手拿来吐槽和痛骂。
▲ 电视剧《三国演义》影视截图
当时陈琳帮袁绍写了一篇讨伐曹操的檄文，就不带粗话地把曹操祖宗八代骂了一遍。
袁绍和曹操其实是发小，年轻的时候就是好朋友，《世说新语》里还记载了他们两个人去偷新娘的故事，足以证明他们的关系是到了“同穿一条开裆裤”级别的。
但人家袁绍什么家世啊，四世三公，从爷爷的爷爷开始就官居高位，虽然曹操的父亲也做到了太尉，两个人父亲也算是同事关系。
但你想一下，一个官家大院，两个从小玩在一起的孩子，袁绍的爹是这样的，曹操再看看自己的爹……
家世不如人就算了，长得也不如人家。
《三国志》里说袁绍有姿貌威容，《三国演义》里干脆说他“身长貌伟，行步有威”。
▲ 曹操画像图源互联网
但曹操形象就没这么好了，现在曹操墓发掘出来以后我们知道曹操的身高大约就是1米55，吻合了《魏氏春秋》里说的，曹操“姿貌短小”。
他长得也一般，《世说新语》里就记载了一个故事，说有一次匈奴使者来访，曹操担心自己的容貌和个子“不足以雄远国”，就找了个高帅白的替身来假扮自己。
家世不怎么样，长得也不怎么样，这也就算了，偏偏还有一个玩伴是这种帅气的世家子，曹操会自卑吗？
我不知道，《三国志》里没有明确记载。
▲ 《三国志》图源互联网
但它说了一个故事，很值得回味。
它说啊，曹操小时候不好好读书，放浪形骸，当时的人都不怎么看好他。
而且小小年纪还玩心机。
太祖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故世人未之奇也。 ——陈寿《三国志·魏书·武帝纪》
当时他叔父老跟他父亲告状，曹操很烦他叔父，就想办法要对付他。
有一次在路上两人相遇了，曹操就仰面倒地、口吐白沫，叔父说，阿瞒阿瞒你怎么了！
曹操说，我突然中风了。
于是他叔父就火急火燎地跟曹操他爸说。
他爸一过来看，咦，好好的呀，你叔父不是说你中风了吗？
曹操淡定地说，哦，我没有中风，只是叔父一向不喜欢我，才这样乱说的。
至此以后，他叔父再跟他父亲说什么，他父亲就都不信了。
于是曹操就更加放飞自我。
如果放到现在，曹操小时候肯定不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反而是那种父母告诫的“你千万别学的孩子”。
但这种看起来不乖的、叛逆的、特立独行的孩子，他内心的倔，往往是来自于对他的初始世界的对抗。
他觉得世界对他是不友好的，他并不被这个世界接纳。所以他内心极度自卑又极度自恋，极度脆弱又极度坚硬。
自卑是因为你们看不见我的好，而自恋则是一种代偿——那我就觉得自己好；
脆弱是因为自卑，而坚硬也是一种代偿——那我用这厚厚的盔甲来保护自己。
我想，这就是曹操性格之所以矛盾的源头。
▲ 电视剧《三国演义》影视截图
那这样的孩子长大以后，在那个动荡不安、十室九空的战乱年代里，会活成什么样呢？
我说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也是大家都熟悉的，曹操的名言：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 电视剧《三国演义》影视截图
这是《三国演义》里的句子，但这个故事《三国志》里是没有的，只见于另外三本书，分别是《三国志》裴松之注引的《魏书》、还有《魏晋世语》和孙盛的《杂记》，原话是“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曹操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当时他逃难到他父亲的至交吕伯奢家里，晚上听见磨刀的声音，以为对方要杀自己，所以先下手为强，把他们一家人都杀了。
最后才发现，人家只是准备杀猪宰羊要款待自己。
▲ 电视剧《三国演义》影视截图
你会发现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杀人，而是在逃难，在一种类似惊弓之鸟，惊魂未定的状态里。
然后他又过分敏感和多疑，你想啊，他从小的时候开始，就没有接到过这个世界太多的善意，他是孤独的，是不相信人的，他不觉得别人对他是天然友好的。
所以当他听见磨刀声，那个应激反应就是：他要杀我。那，我要先下手为强。
▲ 电视剧《三国演义》影视截图
可是杀了人之后，他又凄怆感伤，他知道他辜负了这个世界的善良。但他还是要说：
宁可我负他，也不要他来负我！
▲ 电视剧《三国演义》影视截图
这虽然是一句很残忍的话，但是我却感觉这句话的底色里，有深深的悲伤。
就像之前有一部很火的感动了很多人的国漫电影《哪吒》，所有人都说他是个麻烦。
可是只有了解了这一切缘起的，站在上帝视角看这部电影的、作为观众的我们，才看得见小哪吒说不出口的，对这个世界温暖的渴望。
▲电影《哪吒》
他们都是一样的，像一个贝壳，一有刺激，就要躲到厚重的壳里，然后拿着这个坚硬的壳，去对抗这个世界。
如果我们能看见曹操的这一面，我们再去看他人生中诸多看似矛盾的行为，也许，也能理解一二了。
所以我们可以看见这样一个曹操：
他悲天悯人却又惨无人道，我们看见他对于战乱苍生的怜悯，他说：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 电视剧《三国演义》影视截图
可也是他，制造了三国里最多的屠城事件。
当年他为报杀父之仇，起兵攻打徐州，徐州牧陶谦节节败退躲到了另一个地方，曹操打不下来，一怒之下对四五座县城进行了血腥屠杀，数十万人连同鸡犬，到处都是尸体，连泗水都堵住了。
过拔取虑、雎陵、夏丘，皆屠之。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自是五县城保，无复行迹。——《后汉书·陶谦传》
▲ 电视剧《三国演义》影视截图
世界伤害了我，我就要毁灭它。
我们还看见了这样一个曹操。
他心胸宽广，礼贤下士，陈琳骂他骂成那样，他还去给人家那篇文章点赞，然后在打败袁绍生擒陈琳以后，他还对陈琳既往不咎，给他官做。
▲ 电视剧《三国演义》影视截图
可也是他，杀害了手下只一个重要的谋臣。他杀杨修，因为杨修三番几次道破了他的心机，他害怕被人看透和掌握。
他一生活得既坦荡又不安，既坚强又软弱。
当他活到了66岁，生命来到了最后一刻。在将死之时，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防御，留下了人生中最后的一段话，也是他的遗令。
我要说，这真是一份让人想不到的《遗令》。
一世奸雄曹操，戎马一生的曹操，在将死之时，居然没有太多关于政治上的安排，而是情意缠绵、甚至有些琐碎地交代起了家里的小事。
▲ 电视剧《三国演义》影视截图
他说，我的婕妤和歌妓们，平常很辛苦，我死了以后不要亏待她们，要把她们安置在铜雀台，多余的香料分给夫人们，让她们去学习编织的技艺，将来还可以养活自己。
我多余的贵重衣服，你们兄弟几个可以分掉。
如果不是翻阅和确认了资料，其实我也想不到这是曹操的话。
这是一个写下《观沧海》的曹操啊！“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样的壮丽辽阔。
这也是一个写下了《龟虽寿》的曹操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样的气贯长虹。
▲ 电视剧《三国演义》影视截图
即便也曾有过哀伤，但哀伤也只是《短歌行》里的“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这样的深沉悠远，我们何曾见过这个絮絮叨叨、细细碎碎的曹操？
我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也许这份将死的时候留下的话，才让我们得以窥见这个贝壳终于愿意让人看见的，柔软的内在吧。
说到这儿，我已经不大想追问曹操到底是英雄，还是奸雄了。
想想，在我们生活中，还是经常可以碰见类似曹操这种性格的人。
▲ 电视剧《三国演义》影视截图
他们通常很强，也很努力，但如果真的去探究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奔跑，也许你会发现，是因为他们恐惧，他们小时候不一定得到过全然的爱和抱持，于是他们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就是：
只有我强了，你们才会爱我。
▲电影《哪吒》
通常要打开这种人的内心不容易。
我想，也许有一个机会，可以回到他的小时候，就像《哪吒》这部电影里，那个夕阳西下的海边，敖丙递给小哪吒一个海螺，告诉他——
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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