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张闻玉教授的《铜器历日研究》出版,这是一部从青铜器铭文历日出发研究西周历史的重要成果。
张闻玉教授撰写此书的目的,主要是为西周铜器铭文所载历日,寻找一个可靠的断代方法,从而系统地解决西周年代学问题。书中,他另辟蹊径,直接取证于器铭历日,再校以实际天象,核之文献记载,以这三重证据法为依据,借以考证铜铭历日,从而谋求西周年代研究的重大突破。
在他看来,出土铜器历日的年、月、月相、日干支,都是铸器人自己明明白白写上的,用历日勘合实际天象,以此确定铜器的绝对年代,难道不更为可信?
年代学是极具客观性的学问,理想可靠的结论,必须做到到天象与文献、出土器物“三证合一”。三者之中,实际天象最为重要。因为实际天象是天上的材料,没有任何人为的臆度,取信度显得更高。古人观象授时,太阳的出没,月球的盈亏,星辰的隐现,都是观测和记录的对象,也是安排年月日的依据。至于文献的利用,尽管存在取舍决断的问题,仍不能为曲就己说置文献于不顾,更不能动辄就以推翻古人之说为今人之荣。
张闻玉教授严格遵从自己的一以贯之的“门法”,具体考证蹄讯进方鼎、小盂鼎、善夫山鼎、鲜簋、晋侯苏钟、虞侯壶、子犯和钟等,均能就其所载历日谈出新颖的看法,不仅正确判断了历法,同时也有助于铭文内容的释读。
为什么要将原书名中的“断代”二字去掉?
文 |张闻玉
这部旧稿原名“西周铜器历日断代研究”,为了收进两篇涉及春秋时代的文字,辑录成集,就先去了“西周”二字。
在书稿编审中我又决定改为“铜器历日研究”,其主意是1999年2月初在北京参加“夏商周断代工程”文献、金文历谱两会期间就萌发的,并非多了“断代”二字有什么不妥,而是想让当今的青铜器专家们更看重这“历日研究”四个字。
治青铜器的专家,比古董鉴赏家自是高出许多,他们毫不动摇地以器型类比法对铜器进行分类断代。
由于出土的青铜器越来越多,大的小的,有铭的无铭的,有历日的无历日的,历日年、月、月相、日干完整的与历日不完整的……要判断铸器的时代,的确要依赖类型学,舍此别无其他。
笔者受条件限制,不能接触这些铜器,更不要说大量接触,只能就专家们的介绍以及从拓本、拓片中摸索理会出一些不能条贯的道道。
十多年来,我从文字中感到当今青铜器专家们开始注意到器铭历日,他们中大多数还是沿用王国维先生的方法,用“月相四分”解说历日,借以推断年代,并希望解释得更为具体。
只是因为难以兼通历术,他们对历日的解说就大失水准,让人难以接受。
由于他们以器形学为基准,对自己的解说(往往是误说)反而充满自信,这就大大妨碍了铜器断代的深入研究。
扬长避短,我从1985年冬开始对青铜器铭文中的历日进行研究,初衷不外是考求铜器的绝对年代,使铜器断代能上一个新的台阶。
我也细读铭文,但更看重历日所反映的实际天象,因为天象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我以“历日”进行的“断代”与青铜器专家利用类型学的断代往往结论相左,他们自然视我为外行而对我的结论不屑一顾。而我也是不甘浅薄的人,在学术问题上不愿意违心地去迎合名人大家的观点。
我的幸运在于师从张汝舟先生,学到了国学研究的方法,又得天文历术之真传,早早地就对西周年代有了一个完整而系统的认识,在这个基础上考求铜器历日,能做到得心应手,绝不糊涂。
面对任何一件铜器上的历日,一开始我就不是孤立研究的,而是融入整体的研究之中。这样,可以做到一以贯之,任何例外都会一目了然。有了这个“战略”的高度,我当然就对历日研究充满信心。
虽然我尽力避免与青铜器内行专家的直接争辩,长期只取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但还是躲不开文字上的交流。
关于卅七年善夫山鼎,关于鲜簋,关于吴虎鼎,我从历日角度考求,与铜器专家的结论都不一样。
后来我逐渐明白,铸器时日与器铭历日不能完全等同。自作用器自述行事,铭文历日可视为铸器之时。而追述先祖功德,犹如叙说历史,器形即使是西周晚期,铭文也可能是中期甚至前期的史文。这一点本是很好理解的。不知为什么,青铜器专家并不理会,总是视器铭历日为铸器时日。
从晋侯苏钟铭文的讨论可以看出,固执这样的偏见,不可能讨论出一个像样的结果。又如十八年吴虎鼎,历日与厉王十八年天象完全吻合,专家们毫不犹豫地视为宣王十八年器。川大一位教授告诉我,铭文有“王申厉王令”,这不是宣王又是谁?我细读原文,释为“王命……申厉王令”,我的理解是“厉王让……申厉王令”,即“他让……传达他的命令”。前一“厉王”蒙后省作“王”,并非是“宣王申厉王令”。铭文中虽有厉王名号,并非就是宣王十八年器。
王国维先生“时王生称”说当不是臆度。历日吻合厉王十八年天象,作器在厉王、在共和、在宣王甚至再后都有可能。结论只能是:器属西周晚期,历日吻合厉王十八年天象。断为宣王十八年作器是失之偏颇的。
又如此鼎,器形归西周后期,而历日吻合穆王十七年天象。这仅是从历日角度研究的结论。
铭文有“王在周康宫宫”,理解为“宫”就是夷王庙,只能是厉王器。厉王十六年十二月乙卯朔,厉王十七年十二月己卯朔。断此鼎为厉王器,就必须改动历日乙卯为己卯,或改十七年为十六年,还得以“既生霸为既死霸”变例解说。
我早就注意到铜器专家们的见解,但我还是依据历日,归属穆王。这毕竟只是“铜器历日研究”,因为改动铭文,尤其是改动历日,得有万全的理由,否则宁可就历日本身勘合天象进行解说。
铜器专家们切不可因归之穆王而嗤之以鼻,要是你对历术有通透的认识,你自会理解这其中的酸苦。老实说,我胡乱改动历日,归此鼎于厉王获得专家们的认可,岂不更为轻松?
又如番匊生壶,历日唯合成王二十六年天象。考古界认定此器为西周后期器。我早注意李仲操先生把此器列入平王。而平王二十八年才有十月己卯朔,列为平王器就得改动历年。
考古界的朋友认为我“断代不当”,那是误解。我若视其为成王器,自然愚蠢之极。我只是说,历日与成王二十七年天象吻合,并不涉及器形,也不会否定器形的归类。
由于器形与历日并不划一,在铜器的具体王世判断上,我常常是扭秧歌——进退两难,顾了器形就顾不了历日,顾了历日又顾不了器形,我最终还是选定了以历日作为考求的主要对象。
这样做,可供铜器专家们进行断代时认真思考,不要将器铭历日与铸器时日完全等同起来,由此而进入深层次的研究。
这本书名为“铜器历日研究”,也仅是取“铜器历日”这一个角度,并不想替代铜器专家们的类型学断代。我只是研究铭文中的历日,而历日并不一定是铸器时日,就与“断代”不是一码子事。
我将原书名中的“断代”二字去掉,就显得更贴切些。姑且不说“断代”,也容易得到从事断代研究的专家们的认可。历日的研究,自然可以促进断代研究的深入,最终达到共识,这正是我个人的愿望。
今年(1999年)二月初,在北京开会期间,从朱凤瀚先生文章中看到伯大祝追鼎历日“隹三十二年八月初吉辛巳”,有的先生列为厉王(前846年)器。我以为,非厉王器。
宣王三十三年(前795年)有八月辛巳朔(初吉),历年当是三十三年,始合宣王。因为鼎铭尚未公布,录此备考。谁是谁非,自可验证。
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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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器历日研究》
广西师大出版社2022年9月
张闻玉先生采用“三证合一”的论证方法,将文献记载、青铜器铭文与实际天象三者紧密结合,整理、分析数十件王年、月序、月相、日干支俱全的西周铜器铭文,利用十项“铜器历日研究条例”规则,以“月相定点”为核心理论,一一落实这些铜器记载的绝对纪年。针对自西汉刘歆以来及至“夏商周断代工程”的种种结论,作者指出“二重证据法”的不足及“月相四分”的失误,在强调“月相定点”的基础上,考证出西周的王序和王年,对考古界和历史研究界的断代既有补充,也有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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