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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火:《金瓶梅》里情欲的隐叙事——从月娘与玳安是否有染说起

  • 古籍
  • 2022年10月09日12时


此文从评论拙著《瓶内片言——刘火说〈金瓶梅〉》(万卷出版公司,2020年9月)说起。

“豆瓣”一个叫“玉光引”的读者,不仅给予拙著《瓶内片言——刘火说〈金瓶梅〉》以四颗星的高评,而且肯定了拙著的“用心”和所做的“笨功夫”,同时提出疑问。疑问如下:

当然这本书让人怀疑的地方也不少,“月娘从了玳安儿”这样的情节我不曾看到过,不知是不是版本差异?

(拙著的豆瓣评分)

怎么会有“月娘从了玳安儿”的疑问。翻检拙著最后一篇《真善伪善之间的月娘——吴月娘年表及批判》。拙著写过吴月娘与玳安关系共有五段话:

——五年,八月二十四日。与金莲闲话家里事。金莲讨厌玳安,玳安不服气。刘案:为玳安后来成为小西门府即月娘的男人埋下伏笔。(《瓶内片言—刘火说〈金瓶梅〉》299页,下只注页码)

——六年,正月十五。干女儿李桂姐回家,月娘留不住,便用一两银子打发。因玳安没有处理好李桂姐与夏花儿的事,便骂玳安:“恁贼,两头杀番(刘按,“绣像本”缺“杀番”),献勤欺主的奴才,嗔道头里使他叫媒人,他就说道:爹叫领出去,原来都是他弄鬼。如今又干办着送他去了,……。”刘按:西门庆死后,月娘跟了玳安。玳安后称“小西门庆”,此一见玳安的主见,二见月娘对玳安的信任。(301页)

——促小玉与玳安婚配(刘按:如《金瓶梅》口头禅:“合当有事”),大玳安两岁的平安未能得到月娘重视,便偷家计倒卖。正遇吴恩典(刘按:《金瓶梅》人名谐音,决定了人名后面的人的品质。吴恩典者,恩将仇报也)巡检当事。苦打平安成招诬月娘与玳安有奸。(330页)

——春梅生日,月娘允诺送礼到周府。玳安回西门府说遇到了陈经济,月娘道:“怪小囚儿,休胡说白道的。那羔子知道流落在那里讨吃?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他平白在那府里做甚么?守备认的他甚么毛片儿,肯招揽下他?”玳安道:“奶奶敢和我两个赌。”刘按:一家丁敢于西门府主人打睹,可见此家丁非彼家丁。此为玳安成为西门安伏笔,也为一部旷世巨著的大结局伏笔。(332页)

玳安,何人也?玳安,西门府里的小厮。西门府里共有小厮来保、来旺、玳安、平安、来兴、来安等,但此小厮与彼小厮大有不同。从《金瓶梅》后来的故事和情节,玳安及平安主要服侍于西门府女主即西门庆大房吴月娘,但出场却不是与吴月娘一起出场的。玳安第一次出场是因为潘金莲与西门庆的事。第八回《潘金莲永夜盼西门庆 烧夫灵和尚听淫声》(由于万历本即词话本与崇祯本即绣像本有很大的不同,必要时,本文同时引绣像本。引绣像本时作注,引词话本时不再作注)写道:

也是天假其便,只见西门庆家小厮玳安,夹着毡包,骑着马,打妇人门首过的。妇人叫住他:“往何处去来?”那小厮平日说话乖觉,常跟西门庆在妇人家行走,妇人尝与他浸润,他有甚不是,在西门庆面前,替他说方便。

妇人,就是潘金莲。西门庆与潘勾搭上并合谋害死武大后,并没有马上娶潘,而是先娶了孟玉楼。在西门庆与孟玉楼新婚期间,潘独守空房,因此有了此回的回目“潘金莲永夜盼西门庆”(绣像本的回目“盼情郎佳人占鬼卦”)。从此,玳安进场了。

玳安进场与潘金莲相关,但后来最相关的则是吴月娘。

西门庆与众妻妾和外室、妓女的情事和性事,是《金瓶梅》里的重要关目和重要故事。在这些关目和故事里,是《金瓶梅》里的性事描写,这些性事描写即东吴弄珠客《金瓶梅序》中所说的“秽书”里的秽语。这些“秽语”,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出版的戴鸿森校点的《金瓶梅词话》删去19174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出版的陶慕宁校注的《金瓶梅词话》删去4300字。在大量的秽语中,独西门庆与吴月娘的最少。最多的主要集中在西门庆与潘金莲、李瓶儿、王六儿、林太太、如意儿、郑月儿等的情事性事上。那吴月娘为什么会是最少的呢?这可能涉及到道统,即吴月娘是大房。大房是一家妻妾和家里的主人,大房与丈夫的床弟是天经地义的。或者说,这种床弟行为的明正言顺,使得西门庆与吴月娘的性事描写的美学价值与伦理价值退到了后台。也就是说,吴月娘的性事与潘金莲等妾、外室、妓女们相比较,吴月娘的情欲成了躲藏在后台的隐行为。《金瓶梅》里的大量的“秽语”是为了展示男女情欲的张扬,即情欲的显叙事。情欲的显叙事是《金瓶梅》不同于中国古典小说的重要特征,更是作为一部旷世巨著的重要元素与重要构件。那么,为什么吴月娘是一例外呢?即《金瓶梅》情欲的“显叙事”主脉一面,有没有另一面呢?有的,即本文要说的《金瓶梅》里情欲的“隐叙事”。

(休县本《金瓶梅词话》,即万历本。今藏台北。此为香港太平书局影印,1982年。作者藏书)

在一部《金瓶梅》里,我们所看到的男女,绝大数都在情欲里纠缠纠结,而这种纠缠纠结的叙事又多以显叙事的“秽语”(关于“秽语”的意义与价值,可参考刘火《说说〈金瓶梅〉不同版本的秽语与删节》)叙事。对“金”、“瓶”、“梅”三大女主的秽语,可以说是触目惊心和惊世骇俗。但是,唯独吴月娘“清心寡欲”,或者说,月娘除了求子争夺性权力之外,在文本的表层看不到月娘的“出轨”。那么,在文本能指的深处是这样的吗?

那就来看看吴月娘与玳安的关系吧:

在三十一回《琴童藏壶觑玉箫 西门庆开宴吃喜酒》里写道:

那吴典恩拿着银子,欢喜出门。看官听说:后来西门庆死了,家中时败势衰,吴月娘守寡,把小玉配与玳安为妻。家中平安儿小厮,又偷盗出解当库头面,在南瓦子里宿娼。被吴驿丞拿住,痛刑拶打,教他指攀月娘与玳安有奸,要罗织月娘出官,恩将仇报。此系后事,表过不题。

这段叙事,值得注意的至少有二:一、千里伏脉,埋下一线索,表明月娘与玳安亲密关系以及早早引出小玉。二、表明世道炎凉,西门府主人一死便飞鸟各投林。三十一回有吴月娘与玳安的重要关目:

西门庆一面分付后边:“慢慢抱哥出来,休要諕着他。对你娘说,大舅、二舅在这里和应二爹、谢爹要看一看。”月娘教奶子如意儿用红绫小被儿裹的紧紧的,送到卷棚角门首,玳安儿接抱到卷棚内。众人睁眼观看,官哥儿穿着大红段毛衫儿,生的面白红唇,甚是富态。都喝采夸奖不已。伯爵与希大,每人袖中掏出一方锦段兜肚,上着一个小银坠儿。惟应伯爵与一柳五色线,上穿着十数文长命钱,教与玳安儿:“好生抱回房去,休要惊諕哥儿。”

李瓶儿产下西门府第一继承人官哥儿时,又适逢西门庆入职公职。在这双喜临门时,官哥儿的满月宴当为西门府最重要的节日。在这一节日里,玳安的隆重出场是抱官哥儿。须知,官哥儿是是瓶儿生的,但在道统里,大娘才是官哥儿的正宗母亲。因此,在等级尚严的社会和时代里,抱官哥儿本身就变得具有象征意义。除道统上讲,除了亲父亲母吴月娘和奶娘如意儿外,其他人(更不要说男仆)似乎不能“染指”。而首先指定玳安抱官哥儿的不是西门庆而是吴月娘。可见吴月娘对玳安的信任和好感。紧接第三十二回的《李桂姐拜娘認女 應伯爵打渾趨時》里,再次写玳安抱官哥儿,这次是官哥儿的亲父西门庆(当然有论家认为官哥儿的来历不明):

西门庆推却不得,只得教玳安:“后边说去,抱哥儿出来。”不一时,养娘抱官哥送出到角门首,玳安接到上面。薛内相看见,只雇喝采:“好个哥哥”便叫:“小厮在那里?”须臾,两个青衣家人,戢金方盒,拏了两盒礼物:烂红官段一疋,福寿康宁镀金银钱四个,追金沥粉彩画寿星博郎鼓儿一个,银八宝贰两,说道:“穷内相没什么,这些微礼儿与哥儿耍子。”西门庆作揖谢道:“多蒙老公公费心!”看毕,抱哥儿回房不题。

在西门庆和吴月娘间似乎可能“通吃”的玳安,符合绣像本对玳安的评价“滑熟”(词话本无此评语)。

岂止“滑熟”。吴月娘生日(八月十五)的第二天,吴娘小产(第三十三回)。在吴月娘小产后不久的八月二十四日(第三十五回),因玳安与吴月娘走得近又因玳安在西门庆面前说得起话,潘金莲借故当着吴月娘骂玳安:“姐姐,你看!玳安恁贼献勤的奴才,等到家里和他答话!”这时的月娘没有顺着金莲的话给金莲顺水人情,相反为玳安说情“奈烦,孩子家里紧等着,叫他打了来罢了。怎的?”从第三十三回到三十五回,月娘与玳安的关系,就是拙著299页所写的“为玳安后来成为小西门府即月娘的男人埋下伏笔”。

这只是伏笔,而且是极隐的伏笔。因为当时玳安只有十七岁(即在西门府里,大都以为只是一孩子。因此称为“小厮”)。到了西门庆死后三年西门庆家道衰败时,玳安二十岁。侍月娘左右的玳安,迎来了月娘与玳安隐叙事的重要关目。第九十五回《平安偷盗假当物 薛嫂乔计说人情》(绣像本回目作《玳安儿窃玉成婚 吴典恩负心被辱》)写道:

月娘亲自走到上房里,只见玳安儿正按着小玉,在炕上干得好。看见月娘推开门进来,慌的凑手脚不迭。月娘便一声儿也没言语,只说得一声:“贼臭肉!不在后边看茶去,那屋里师父宣了这一日卷,要茶吃,且在这里做甚么哩!”

(绣像本作:月娘亲自走到上房里,只见玳安儿正按着小玉在炕上干得好。看见月娘推门进来,慌的凑手脚不迭。月娘便一声儿也没言语,只说得一声:“臭肉儿,不在后边看茶去,且在这里做甚么哩。”)

对这关目,几与《金瓶梅》同时代的“崇祯本”眉批写道:

“玳安、小玉不为奇,亦奇在月娘看见,一声不做,写溺爱如画。”

好一个“奇在月娘看见,一声不做”且“溺爱如画”!此时,月娘与玳安的关系隐叙事似乎将向显叙事迈步。月娘对玳安与小玉的床弟非但不怒,而且指定玳安与小玉成婚,还为这两人提供了婚房。玳安于此,早已经不再是“跟西门庆在妇人家行走”的玳安,而是单独与吴月娘朝夕相处并得到月娘“特别照顾”青春男子了。事实上,玳安在西门府里女人之间行走的风流事,玳安与月娘的隐事,张竹坡看得清楚。张竹坡在第九十五回的总评里写道:“玳安者,花蝴蝶也。”何谓“花蝴蝶”?能在女人之中自由徜徉随心所欲者也!既是“花蝴蝶”,在尚在青春的吴月娘的眼里,玳安与他人的情欲,或许就是自己情欲叙事的转喻。

不过,这种隐叙事最终没有最终捅破。到了小说结束前,《金瓶梅》继续着月娘与玳安的隐叙事:

经济听了,把眼瞅了春梅一眼,说:“姐姐你好没志气!想着这贼淫妇,那咱把咱姐儿们生生的拆散开了,又把六姐命丧了。永世千年,门里门外,不相逢才好!反替他说人情儿?那怕那吴典恩追拷着平安小厮,供出奸情来,随他那淫妇,一条绳子拴去出丑见官,管咱每大腿事!他没和玳安小厮有奸,怎的把丫头小玉配与他?有我早在这里,我断不教你替他说人情!他是你我仇人,又和他上门往来做甚么?六月连阴,想他好晴天儿!”几句话说得春梅闭口无言。春梅道:“过往勾当也罢了!还是我心好,不念旧仇。”(第九十七回《陈经济守御府用事 薛嫂买卖说姻亲》,绣像本回目作《假弟妹暗续鸾胶 真夫妇明谐花烛》

这一关目,回应第九十五回吴恩典苦打平安成招诬月娘与玳安有奸的故事,又回应第三十一回所埋下的草蛇灰线。在这回里,由《金瓶梅》的第二“坏人”陈经济(西门庆的女婿、潘金莲庞春梅的情人、落难时还做个一道士的性工具)再次将玳安与月娘的私情复述一遍。这种看似否认的关系,而且在一部《金瓶梅》里重复了三次。从文本来讲,这不是多余的枝蔓,这是文本深层次的能指。从文本学的角度考古,这是将隐叙事通过重复来指向它的另一种可能。

(《金瓶梅藏本影松軒》, 康煕三十四年即1695年。今藏日本早稻田大学。作者所购的原件影印的APP)

拙著为什么会如此“无中生有”地写道潘金莲骂玳安时月娘庇护玳安是“为玳安后来成为小西门府即月娘的男人埋下伏笔”,又为什么在此拙文里,颇费周章地来论证月娘与玳安有染并非无中生后?对于玳安,从以上叙述,玳安是一个“花丛”(与西门庆相关的女人和西门府的女眷们)中长大并在“花丛”中得益的人。因此,对玳安,崇祯本在最后一回里眉批“此子原不俗。”张竹坡在《金瓶梅》的最后一回的总评写道:“以玳安养月娘,又言危殆,而当求安也。”无论明代崇祯眉批,还是清代张竹坡总评都指向:月娘情欲叙事不与其他显叙事那样,但月娘并非没有情欲叙事的。月娘的情欲叙事只处于隐叙事的状态。《金瓶梅》不以西门庆酒色而死作结,不以潘金莲惨死作结,不以庞春梅“淫死”(东吴弄珠客语)作结,而是以“后月娘归家,开了门户,家产器物都不曾疏失。后就把玳安改名做西门安,承受家业,人称呼为‘西门小员外’,养活月娘到老,寿年七十岁,善终而亡”作结。这是西门庆的轮回,其实也是吴月娘与西门安的开始。

在《金瓶梅》的关于吴月娘的情欲的隐叙事,在“金学”里似少有触及。但吴月娘在《金瓶梅》里的存在,从小说的文本能指看,吴月娘比《金瓶梅》里的所有女性都重要。就吴月娘的人物文本看,其意义并不比“金”、“瓶”、“梅”三位女主逊色。尽管,吴月娘,从张竹坡到田晓菲都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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