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有人说拍卖场上可以捡漏,有人说:“去拍卖场捡漏?搞笑吧?”
实际上,世界上的事情很难一概而论。如因缘汇聚,拍卖场的确可以捡漏。我讲三件亲身经历的事情,也算是留下一点中国拍卖场拍卖早期刻经的历史记录。
一、《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卷上
1999年,印象中是春天,某拍卖公司请我鉴定几件东西。其中有一件刻本卷轴装,为《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卷上。我目鉴后大为惊异,因为竟然是辽刻。辽代禁止书籍出境,现存世辽刻,比宋刻还稀珍。我初次见到的辽刻是中国历史博物馆(现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出的应县木塔刻经,当时隔着展柜,未能上手。其后在河北丰润、前苏联列宁格勒上手多种辽刻,印象很深,叹为观止。特别因为考察这些辽刻时,我正在中国国家图书馆善本部工作,就连国图也从未收藏到一部辽刻,更加感慨。
1999年一起参加拍卖公司鉴定的还有国图李际宁。我请李际宁务必把这一消息告知国图领导,务请将该辽刻收归国图。国图其后果然派人参加竞拍,但最终被韦力先生以40万拍得,成为韦力藏书中的“名品”。
这件辽刻能被韦力收藏,自然也是一件好事。特别是韦力其后将它影印出版,更是功德无量。但我至今为国图惋惜,因为国图至今未能收藏到辽刻。故国图其后在举办有关展览时,不得不向韦力先生借展。
二、《三十三分金刚经》
2007年11月,中国书店某经理等到我家,出示刻经《金刚经》一卷。从纸张、风格看,应为晚唐。且竟然为三十三分。我谈了大致印象,他们当天携卷返回。
2008年1月,保利公司的某经理等到我家,出示刻经一卷,即为2007年11月曾看过的《三十三分金刚经》。他们把东西留下,说让我仔细考察,并希望我写一篇东西。我答应了。
这件东西在我家放了1个多月,得暇便看,从各个角度考察,确认为晚唐刻本。英国所藏“王玠本”所以著名,关键在卷尾有“咸通九年”款,且首尾完整,有精美扉画。此件首残尾全,惜无年款,但其年代,如我后来在《九種早期刻本佛經小記》中所说:
《王玠金刚经》、《李仁锐金刚经》、《三十三分金刚经》等三种《金刚经》都是晚唐所刻,要说到底哪种刻本刊刻的时代更早,我虽然也有自己的看法,但毕竟都是依据这些刻本呈现的各种形态所作的逻辑分析,缺乏一言九鼎的铁证。本文将《王玠金刚经》列为第一,无非因为它首尾完整、品相最好、且有明确年款,并不表示它的刊刻年代在现有诸经中确为最早。故本文对九种早期刻经的排序只是一种行文的方便,并不完全代表笔者对它们实际刊刻年代的判定。我对上述早期刻经断代的具体思考,拟将来再撰文详细说明。
在这篇小文中,可以先讲一下我思考以后的部分结论:我认为上述三种《金刚经》中,《三十三分金刚经》刊刻年代最早。不仅如此,其文献形态为历史上从未著录过的“三十三分”,且属海内孤本,无疑当为稀世国宝。
当时,一边动手写我答应保利的《唐刻三十三分本金刚经考》,一边考虑:如此重宝,自然应由国家收藏。我给国图有关人员打电话,得到的回答是:最近为了收藏《永乐大典》,刚刚请过款,不便再请款,故无意参与拍卖。但如果有重量级权威人士建议,也许可以考虑。
内子开车,送我携卷子从东向西穿过北京城去找一位老先生,希望他出面说服国图。他比较谨慎,说对佛教文献接触不多,推荐我去找另一位老先生,并给那位老先生打了电话。
我与内子携卷子又来到那位老先生家。老先生打开半卷,即下了结论:“北宋的。”我楞了一下,说:“不!是晚唐的。”然后逐一叙述我的鉴定依据。
老先生听完以后,重新把卷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有表态是否同意我的鉴定,只是说:“那你不能写文章。你一写文章,价格就抬上去了。”我答应不写。並请老先生建议国图收藏。老先生未置可否。
过了几天,我与国图联系。有关人员告诉我,并无任何人建议入藏此件。我担心这件国宝将会不知去向,真的急了。2007年11月,中国书店告诉我,送拍人的期望值是20万。2008年1月,保利公司告诉我,送拍人的期望值是40万。坦率说,我自己掏不出这笔钱,否则我会买下。反复考虑后,与某佛教博物馆商议,希望他们拍下此件。最终,该博物馆以110万拍得。
答应保利的文章,致歉并停写。至今依然是一个草稿,存在我的电脑中。
三、《妙法莲华经》卷二
2009年,收到保利拍卖图录,内有《妙法莲华经》卷二,标注为“日本刻经”,起拍价为4万。细审图录,感觉此件应是中国早期刻经,且与山西高平所藏《妙法莲华经》卷六应属同一部。
随即到保利考察原件,确认自己的结论无误,便按时来到拍卖现场。我曾多次观摩预展拍品,但到现场参与拍卖,仅有这一次。没想到拍卖师以低于起拍价叫价,故仅经过一轮竞拍,便以3万5千元拍下,加上佣金将近4万。此后携此卷二到高平,与卷六同台比对,两卷确属同一付版片刷印。
如我在《九种早期刻本佛经小记》所述,虽然我认为这件《妙法莲华经》卷二年代为五代辽,但由于我当时担任第二届珍贵古籍名录评选之敦煌遗书·佛教典籍组组长,故在为高平藏卷六断代时,为防止别人指责我因为自己有一件同样的刻经,便将年代往前提,故特意把该经的刊刻年代向下延到北宋,称之为“五代北宋刻本”。当然,严格说,这也是一种私心,我这样做,对这两卷刻经不公平。所以在这里说明原委。
截止2016年7月,世界已有9种11件中国早期刻经面世(不含陀罗尼、押座文、版画等),加上虽未面世、但我已知的其他几件早期刻经,我所收藏的《法华经》卷二为13纸657厘米,以现状长度计,在目前已知所有早期刻经中属第一。我以4万元得之,无疑捡了漏。后来我对保利的人说:“当初你们没有让我鉴定。否则我自然如实告知鉴定结果,那就捡不了这个漏。”需要说明:这件《法华经》卷二,首部被人截去一段。截去的这一段,又至少被剪为三截。如果能够凑齐缀接,则长度应在8米左右。但是,据我所知,另一件早期刻经,目前被截为两段。其中前半段已经面世,后半段如果也能面世,且两段能够缀接起来,则总长度应超过上述《法华经》卷二。
2014年,保利又拿来一批佛经让我鉴定。其中有三件刻经,年代分别为晚唐、五代(有天成二年款)、五代北宋。鉴定后,应邀为拍卖图录写了《九种早期刻本佛经小记》。据说当时一批买家携款虎视眈眈,最终多方经友好协商,正式决定交由国家图书馆以2000多万元定向入藏,每件平均约800万。
比照2014年国图以“优先购买权”定向入藏三件早期刻经的价格,则上述韦力先生以40万拍到辽刻《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疏》卷上,某佛教博物馆以110万拍到稀世孤本晚唐刻《三十三分金刚经》,我以4万元拍到现面世早期刻经中最长的五代辽刻《妙法莲华经》卷二,无疑捡了漏。
上述三个漏,都是在拍卖场捡的。其原因,在于虽然早期刻经的价值非同一般,但毕竟存世量太少,至今面世的只有9种11件,加上尚未面世的几件,数量依然极其有限,所以连有关专家都难得一见,故虽偶尔面世,但容易被人忽略。就我而言,无非是考察过数万件敦煌写经,考察过从东晋到北宋初的各种纸张,又多次上手英国的咸通九年《王玠金刚经》,上手其他早期刻本,加上自己的专业是佛教文献,对佛教文献相对比较熟悉,这才能对早期刻经进行鉴定。即“我亦无他,唯手熟尔”。
本文所谓的“早期刻经”,指刻印年代的下限截止到五代(或不排除五代可能)的佛教刻经。由于早期刻经难得一见,容易被人忽略,也就有了捡漏的机会。韦力所得那件辽刻,刊刻年代已入北宋,应该说不属于早期刻经,所以也就没有计入我的《九种早期刻本佛经小记》中,但其稀珍程度与早期刻经一样,一般人,包括一些专家都往往对它感到难以把握,于是被忽略。
不过,2014年保利三件早期刻经集中面世,国图以2000多万元将它们全部囊括。这事可以视为拍卖市场上早期刻经的一个转折点。从此以后,人们再想在拍卖场上捡早期刻经的漏就不容易了。2015年秋拍,保利推出的《梁朝傅大士颂金刚经》,最终以2645万元成交,就是一个证明。
总之,我以为,如果把目光盯在老品种上,要想在拍卖场中捡漏,的确不容易。但是,如果是无人注意的新品种,则捡漏的机会就很大。当然,怎样才能发现新品种,怎样才能确定这些新品种的价值,就要依靠各人的知识储备与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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