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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雯:稀见清代小说《锦疑团》叙论

  • 古籍
  • 2022年1月08日05时

提要:天花藏主人所作《锦疑团》小说,目前仅有前八回残本,现藏芜湖市图书馆,学界甚少得见据此《锦疑团》残本,其版本面貌序言目录等得以揭示,并可按回目顺序概括小说内容根据前八回的情节内容和描写,可以看出《锦疑团》虽然有着才子佳人小说共同的特征,但在结构上突破了单一线性模式,以对真假“佳人”之“疑”为情节推动力;在人物塑造上以真假“佳人”为对比,尤其是假“佳人”形象独具特色,相对于其他才子佳人小说有一定创新之处


天花藏主人及其小说在明清才子佳人小说研究领域一直备受关注。石昌渝主编《中国古代小说总目》中提到,“属天花藏主人所作的作品,达成共识的除《玉娇梨》《平山冷燕》之外,还有《两交婚小传》《锦疑团》《画图缘》”[1]。这一说法亦已为学界普遍接受。这些天花藏主人的小说作品中,关于《玉娇梨》《平山冷燕》的研究论文比较多见,《两交婚小传》《画图缘》以及其他如《定情人》《赛红丝》等作品,也都有相关著作和论文[2]。唯有《锦疑团》一部,未见论文进行专门研究,究其原因,或被认为无从得见,如刘雪莲博士论文《天花藏主人及其小说研究》中几次提及“《锦疑团》国内见”(《天花藏主人及其小说研究》,第109页);或知其藏处难以阅见,如邢星硕士论文《天花藏主人才子佳人小说人物叙事艺术》中则说“《锦疑团》为稀有本,仅保留八回残缺本藏芜湖市图书馆, 无从借阅”(《天花藏主人才子佳人小说人物叙事艺术》,第7页),故研究者无法展开详细研究。《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有 “错错认锦疑团小传”一条,录其为 “芜湖市图书馆,为阿英旧藏”[3];《中国古代小说总目》中有“锦疑团”(《中国古代小说总目·白话卷》,第176页)一条,著录的仍是芜湖市图书馆藏版本,此外未再见到其他藏本信息。笔者在芜湖市图书馆得以阅读该小说,因撰此文,叙其版本面貌与内容,并对该小说在才子佳人小说创作上的创新之处略加申说。


一、版本面貌


该本《锦疑团》为阿英藏书,目前藏于安徽省芜湖市图书馆古籍部,为清抄本,内封书名旁有“本衙藏板”[4] 四字。之后为序言部分,序言第一叶钤“阿英藏书”印与“臣尔埈印”。序言共十二叶,末叶钤“天花藏主人”印及“素政堂”印,半叶四行,每行十字。之后为目录页,目录页卷端题有“新镌错错认锦疑团小传”。正文第一回卷端亦有“新镌错错认锦疑团小传”,半叶八行,每行二十字,单边,白口,版心镌“锦疑团”回目页码。第五回第八回中间字迹有明显不同。



《锦疑团》序言大略论述全书主旨,故录于其下:


天下事,认是还非,道无恰有。无论明日阴晴,即眼前蕉鹿,亦虚似蜃楼,暗如黑漆。此疑之为疑,所以结聚而成团也。惟疑成团,故细心如发之人,自以为洗青双眼,谛看实际,决不妄凭窥帘之燕。虽所见所闻,大非所料,自悔去来孟浪,然此不过西子湖头之一事耳,岂天下事尽属荒唐,全无的确耶? 奈何一经纰谬,便认事事皆入胡涂。故至阜城,传才传美,任说者历历津津,亦但惊惊喜喜,而不敢深信,何也?盖惩前之误也。既惩前误,则径行可也,又奈何殷勤访问,恐失之当前?复草草匆匆,必欲入园一探。此皆慎之至,所以前疑为释,而后疑复生也。及读琴台诗,疑其无者,忽又疑其有,而心死一班,思窥全豹矣。却妙在寤寐之楼门紧闭,令其痛不及抚,痒不能搔。而此时之梦魂,又早日傍香奁,踌躇欲疑之一案,徒费揣摩,毫不济事。而金不倚坐此,所以朝猜夕划,而劳苦身心于无已也。直至金石同心,参明肺腑,方悟慧性芳心,必出之琼肤玉貌,而甘拜下风也。事至此,一天疑可谓全释矣。不意悄悄相关,惊闻他人前事之误,检点自身后事之疑,复弄伪情以探真好。金不倚身在疑外,尚百计而撺入疑中,何况以疑为沿路之桃花,安能不步步趋承,而将有作无,以非为是,而究竟不知桃源何处,此败局也。犹幸眼。康熙壬子夏日天花藏主人漫书



序言开宗明义地指出,天下之事往往“认是还非,道无恰有”,这是个有哲理意味的命题。由此出发,序言大略概括了小说情节,说明这是个疑团丛生层层释疑的才子佳人的故事,表达出 “慧性芳心,必出之琼肤玉貌”的期望,也反映出了作者对于佳人“才貌”必须双全的一贯观念。序言还透露了小说创作的时间信息,为康熙壬子(1672)夏日。


全书共十六回,目录如下:


第一回 石阁老大开园邀彩笔 金孝廉潜入幕探香奁

第二回 巧心女子两当一凑诗夸 小胆郎君三不知惊貌走

第三回 缠不过野狐金蝉脱壳 要羁留神骏花酒迷魂

第四回 谢烟花不肯堕奸谋 怜孝义因而闻恶信

第五回 自算自有心遭绿林盗 谁是谁无意读琴台诗

第六回 初过处苦寻门偏没路 再来时空题壁反传心

第七回 巧佳人怀宝指人迷 直书生恃才求面考

第八回 石太师允考将机就计 冷御史参人假公济私

第九回 垂帘对考聚公祖父母于一堂 隔座分题寓金石同心于两咏

第十回 害吓祸惊只思阻试 威翻势覆转为夺魁

第十一回 尹化新念忽转望新恩 金会元心自反释前怨

第十二回 小姐多疑虑回青盼辱朱颜 老妈能事再作红丝牵白面

第十三回 金不倚贪心肠急欲死 赵妈妈巧言语哄杀人

第十四回 眼如何暗推班三会面 才不忝亲问答五题诗

第十五回 欲辞婚拙言词难出口 甘让嫁存面目请留名

第十六回 疑信征诗十首凑成五首 团圆敌体两人仍是一人



该本虽保留了十六回目录,但正文仅存前八回。《中国古代小说总目》《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亦都记录该书仅有前八回残存。笔者询问芜湖市图书馆馆员时,被告知20世纪80年代转移图书时,曾丢失过两包书籍,《锦疑团》后八回可能就在其中。然而一部小说是否可能会被分装在两处,导致仅遗失后八回?阿英作为该书的收藏者,著作《小说闲谈》中有“锦疑团”一条,是唯一对该小说做出简单论述的研究作品,其中提到这部小说为“十六回”,“描写之重心在‘疑’在‘错’”[5]。小说序言中也说了这是一个“疑之为疑,所以结聚而成团”的故事,但应当也有“一天疑可谓全释”“检点自身后事之疑,复弄伪情以探真好”的情节。从小说目录来看,第十二回是“小姐多疑虑回青盼辱朱颜”,第十三回是“金不倚贪心肠急欲死”,第十六回为“疑信征诗十首凑成五首”,从目录标题透露出的信息来看,后八回中“释疑”的过程仍有种种曲折反复,直到最后结局方才得以团圆。


阿英虽在文章中概括了这部小说的大概情节,然而纵观全文,他概括的其实只是前八回的内容。如小说中的帮闲尹化新,在全书中的分量应该不轻,从目录中第十一回标题 “尹化新念忽转望新恩”便可推断出他在之后的故事情节中拨乱其间推波助澜的人物功能。但阿英在描述这个人物时,所举的例子皆是前八回中尹化新的行为举止。对于男女主人公,阿英重点提及的是第二回“假佳人”阴小姐垂帘考诗,以及由此生发出的“疑团”,而后八回“释疑”的情节,阿英仅用“再经过互相几次的‘疑团’解决,种种探试,然后才子佳人,才成了眷属”(《小说闲谈》,第45页)一句话笼统概括。阿英 《小说闲谈》中对别的小说的内容也做过介绍,大都涵盖了小说的全本内容,且基本都具体交代了主人公的结局,如“都是幻”一条中,说到池苑花与“十美”“同隐到大房山深处去”(《小说闲谈》,第49页);“梦月楼”一条虽十分简短,亦说明了媚云“入庵为尼”(《小说闲谈》,第50页)的结局。由这些情况来看,笔者认为不能排除阿英得到《锦疑团》时,该书已是残本的可能性。


二、现存八回的情节内容


《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中虽有《锦疑团》前八回情节概括,然而十分简单,研究者难以了解该小说的基本面貌。本文依次将现存八回的情节内容略予介绍,研究者借此可以对小说的内容结构人物形象有更清晰的认识。


第一回叙述男女主人公身世。故事发生在北直隶河间阜城县,有一显宦名为石牧原,官至东阁大学士,晚年得一女,起名为“琼液”。琼液小姐自小读书习字,九岁时便能对出十一字的对子,十二三岁时则“诗词歌赋无所不能”。石阁老决定开放自家颇具盛名的河洲园,在园中的寤寐楼下设立诗社,请游者留诗,以此择婿。浙江台州府天台山下有一天台县,县中有一青年叫金柱,表字不倚,家中只有寡母在堂。金不倚才十四岁就进了学,有许多为他说媒者,但他不愿娶“村姑野女”,中了举人后,便决定早早进京,等待来年春试。途中他到了杭州,游玩几日后厌倦之心顿起,认为“谁知西湖名胜亦只如斯”。此时他遇见了另一位书生庚隐,金不倚向其坦诚心声,庚隐则向他推荐了一位阴翰林家的小姐,正在垂帘考诗择婿,金不倚便决定前去一会。


第二回开篇便道出那阴小姐只是个“假才女”。她先考了一个不学无术的杨公子,出的诗是《相见即事》:“见面无多事,闻名尔许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 杨公子被考倒,而金不倚正在人群中,看破该诗为拼凑而成,便一连对了六首诗,因而得见阴小姐。然而见面后,金不倚却觉得那小姐与村姑野女无异,遂急忙离开。阴小姐那边却芳心已许,将此事告与阴翰林。阴翰林记得金不倚是新中的举人,便差了管家与庚隐一同来寻金不倚,想请他上门,撮合这一桩婚事。金不倚内心对求见阴小姐之事已是悔恨不已,不料百般推辞后,阴翰林竟亲自来拜谒,金不倚更是进退两难。


第三回写金不倚坚持谢婚之举触怒了阴翰林,庚隐便为阴翰林出了一条计策:“或以花酒丧他的志气,或以盗贼劫他的行李,或以艰难阻他的程期,弄得他颠颠倒倒,进不得退不能。功名既难到手,再回想婚姻,方悔是自家错过。”为了能够顺利实施计策,庚隐寻了一个苏州人尹化新,是“一个惯骗人的清客”,二人在虎丘找到了金不倚,尹化新借吹竹箫接近了他,得与金不倚同行,并向他极力鼓吹苏州歌姬之美。庚隐亦拿着阴翰林的书信联系了吴县县主周老爷,安排了歌舞酒宴,要羁留金不倚。


第四回中,金不倚并未流连烟花,离开吴县后又到了扬州,尹化新又极力劝他在扬州游赏。庚隐则“要路上伏下两个有侠气的朋友,等他到日,将他的资斧行囊借去用用,使他双手空拳,进不可,退不能”。金不倚行至汶上县,在住店附近见到一位贫饿交加的老妇人,便给了十两银子接济。而老妇的儿子恰正是受庚隐雇佣的“贼人”,得知金不倚就是那位要进京赶考的金举人,便告知金不倚“明日绝黑早,有人算计金相公”,又指点了脱身之法。金不倚依照指点,收拾行装离开了住店,直到了前方小镇,装病逗留至天明。


第五回写庚隐安排的盗贼们本欲在路途中伏击金不倚,却因金不倚装病留在小镇并未前行,反而阴差阳错抢劫了跟随而来的尹化新与庚隐。庚隐遁去,尹化新则继续与金不倚同行,金不倚 “因无人算计他,竟平平安安一路直到河间府的阜城县”。他在住店内听闻了河洲园与琼液小姐的盛名,却认为“我曾被人耍过的,再也不信了”。待到读过琼液小姐诗后,金不倚仍认为“诗虽讥嘲的二人有趣,然皆游戏之词,不足见其彤管之长”。但最后他还是进到园中,见到了琼液小姐的题诗,诗曰:“疏雨微风不大寒,横琴时被落花弹。主人睡熟不曾听,恰好知音鹤倚栏。” 金不倚大为赞叹。


第六回中,金不倚又至寤寐楼下寻琼液小姐诗作,虽仍未得见小姐,却遇见了一位当地的老人家,得知琼液小姐乃是“真才真美”,不禁动心。老人指点金不倚“至京师,动一张呈子去求考,见了面,自然合他之意”,金不倚大以为然。进京后,因 “春闱尚有两月,朝夕无聊”,金不倚便决定再回阜城,住在一个观音庵中,又日日去河洲园外徘徊,但因石阁老进京,园门始终紧闭。闷闷不乐之时,庵僧法雨说锦沙村值得一去,金不倚前去游赏后,又在村中一所大庄园的围墙粉壁上题诗一首。


第七回写金不倚题诗处,正是 “石阁老的东庄”,琼液小姐恰在庄中,见其题诗,便让侍儿墨绣将金不倚的诗抄来,诗曰:“两过河洲,有闻无见,去不胜情,住徒苦耳。赋此志感。香奁才美遍惊传,痴梦如何不倒颠。秣马似猿空自急,吠庞如虎许谁前。河洲百拜徒劳尔,寤寐千回只悄然。恨杀相思不相见,叫人无可奈何天。”并有署名“天台金柱”。琼液小姐心下明白,便将金不倚诗作及因缘写信告知石阁老,请父亲为她定夺。金不倚回到北京后,约见了以前的老师郝嘉礼,得知郝嘉礼与石阁老有师生之情,并且石阁老已经打听过金不倚的情况,邀请他前去一会。金不倚大喜过望,将诗稿交与郝嘉礼,请他代为转呈石阁老。


第八回中,郝嘉礼带他前去石阁老府上呈献诗歌,二人相见后,石阁老允许其考诗之情,之后“饮酒中间,石相公细细讲文字诗词与金不倚盘论,金不倚皆一一对答如流,对答的言语尽幽微有致。石阁老听了甚觉快意,选婿之意已有八九”。而庚隐回到杭州,向阴翰林诬告金不倚“在虎丘征歌拥妓,溺情酒色”,阴翰林便写了三封书信,“一封与北科给事中危新,一封与北道御史冷回春,一封与翰林儿女亲家冯仁寿……书中俱嘱托他再三重处金柱之意”。那三人收到书信,会合后算计道:“既是他在石阁老处出入,不要认他作为婚姻求考,只说他是为春闱夤缘,便可阻他前程之路。” 冷回春便上本参了金不倚“奔走于石相臣之门”,要“禁止其试”。石阁老亦上书辩驳,禀明金不倚奔走是为婚姻之事,随即告病归家。


小说的后八回已不存,但天花藏主人的序言也透露了少许信息:“直至金石同心,参明肺腑,方悟慧性芳心,必出之琼肤玉貌,而甘拜下风也。事至此,一天疑可谓全释矣。” 金不倚虽然对石琼液小姐的诗才已是倾倒,石阁老对他也已默许,但终究是 “恨杀相思不相见”,未能亲睹石琼液的芳容。第八回写他又遭阴翰林的算计,前程之路遇到阻碍。第十回回目是“害吓祸惊只思阻试,威翻势覆转为夺魁”,可以想见之后的情节中,阴翰林一家也为真正的“才子佳人”的团圆增添了许多波折。最后,他终于见到那位诗才出众的琼液小姐,而且这位小姐完全不同于州的阴小姐,是一位有才有貌的真正的“佳人”。


三 、对才子佳人小说的创新


虽不能判定阿英是否阅读过全本《锦疑团》,但在《小说闲谈》中,他评价这部书 “不落旧格套,在当时可谓是另辟蹊径之作。盖一面描写才子佳人的结合,另一面却竭力描写庸俗的才子佳人之丑态,予以辛辣的对比讽刺”(《小说闲谈》,第43页)。这一结论,已敏锐把握到了该小说的创新之处。就残存的前八回内容来看,《锦疑团》在结构人物形象塑造上,的确体现了“不落旧格套”的创作追求,相比于其他才子佳人小说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创新。


一是结构上的创新。对于才子佳人的小说叙事模式,学界已有许多研究,大多认为才子佳人小说有类似的情节要素,如“男女主角都是才貌双全;男女主角一见钟情,并以诗传情;小人拨乱其间; 男主角获取功名,与女主角团圆成婚”[6]等,从前八回残本及后八回目录来看,这些要素都一一出现在了《锦疑团》中。苗壮在《才子佳人小说简史》中曾罗列才子与佳人的遇合方式,有“邂逅相逢, 一见钟情。此类包括先见其诗,敬慕才华,复睹其貌,倾羡美色”[7],《锦疑团》虽也遵从了这一模式,但在回目安排上已有创新之处。开篇分别对男女主人公进行了一番浓墨重彩的介绍,但自第一回后半段开始,连续三回,只字未再提石阁老与琼液小姐,甚至一直到第八回结束,篇幅过半,男女主人公都未曾正式相见。小说反而铺陈笔墨,塑造了一个“假才女” 阴小姐的形象,叙写男主人公因不愿意就婚阴小姐而遭受的波折,这就让故事打破了才子佳人小说多见的单一的线性发展模式。


不仅于此,小说将情节结构的核心扭结在一个“疑”字上,构成悬念,以此推动情节的发展。《锦疑团》序中说这是一个“疑成团” 的故事,金不倚赋诗见阴小姐,结果是发现了一个假的“佳人”,既无才更无貌,“疑”可谓由此而生。对“假佳人”的深信不疑引发了风波,导致了金不倚遇见“真佳人”时反而连连疑虑,当别人告诉他这位琼液小姐诗才出众貌美如花时,金不倚却称“吾不信也,此中定有可疑”,并且也陈述了“疑”之缘由:“文词一道,从来称重于南,岂有西子湖头,香奁尚遭窜祸,而幽燕道上彤管反作龙飞?” (第五回)他在河洲园读到琼液小姐的诗,心中折服赞赏,但未能睹其芳容,到底她是有才有貌还是有才无貌,这个“疑团”一直持续到两人见面才彻底解开。金不倚“身在疑外而入疑中”,读者亦随之疑虑丛生。《锦疑团》成书于1672年,是天花藏主人晚期的作品,在才子佳人小说已“千部共一套” 时,这部小说悬念迭起的新奇情节,也是作者为了创新做出的努力。


二是人物形象的创新。《锦疑团》虽遵照传统才子佳人小说的手法,塑造了一位才貌双全的琼液 小姐,然而阴小姐也是作者重点摹写的人物,并且相较于其他才子佳人小说中的“补充性配角”和“对比性配角”[8]又有不同。她出现的契机,是男主人公金不倚感慨 “钱塘满船脂粉,遍地绮罗,却绝无一个淡妆浓抹之佳人敢再与西湖争西子之座”之时,旁人口中提及阴小姐亦是一位“绝代佳人”,所谓“粉脸如银,脂唇若绛,真是描不成画不就的娇羞。又且题诗,信笔字古人”(第一回)。在各种烘托之下,未出场的阴小姐也被描摹成了一个才貌双全,与女主人公琼液小姐不差上下的“佳人”形象,符合了当时对于“佳人”的想象与期待。但第二回写阴小姐考诗择婿的过程中,则显示她并非“真正有才”“只是多读得几首旧人的诗句在肚里”,才学不高,却颇具 “诗名”甚至要“垂帘考诗”,讽刺与喜剧的力量更加突出。小说还令人玩味地点明了阴小姐这一举动的目的是“哄骗那不读书之人,以高抬香奁之声价”,写她正是利用当时社会上“佳人”必须才貌双全的刻板认定,有意用“才”来哄抬身价。小说中的阴小姐考倒了杨公子后,自认是自己的诗高妙,又见到门外有许多围观者,“一发要在众人面前卖才,使众人好出去替他四下传名”,这些笔墨无疑是反“才子佳人”套路而行之的一种人物塑造手法,让读者感受到了“佳人”形象的崩塌,的确可称为“另辟蹊径”。


必须说明的是,虽阴小姐的形象有创新之处,却也没有颠覆才子佳人小说中对于“才”“貌”关系的一贯设置。当阴小姐的“才”名不符实时,她的“貌”很快也不复存在了。金不倚识破了她的诗歌是“移东作西”拼凑而成,却因对其相貌仍有幻想,依旧写成了六首和诗,入帘相见,但是他所见到的阴小姐,“鬓发原亏假髻,朱唇全靠涂脂,大都玉貌粉娇姿,那有明眸皓齿。美饰不添娇媚,薄罗虽掩肥痴,金莲盈尺没人知,却喜高跟衬起”(第二回)。这样的“貌”让金不倚大失所望,“佳人” 的两个要素全部消散,如此假“佳人”才完全成为真“佳人”的对比形象。


《锦疑团》小说以喜剧的情节,塑造出了假“佳人”沽名钓誉的丑态,当然也以此作为反衬,赞美了真“才子佳人”的才与貌,也传达出了此时小说中常见的“劝善”理念。金不倚之所以能从庚隐的计策中平安脱身,一是因为他本身不流连烟花,不因美色丧志,二是因为主动接济了一对贫困的母子,才从他们口中听闻了庚隐的算计。此外,对借父亲势力耀武扬威的杨公子只因为是阴翰林“同心合意的好同年”便假公济私上本弹劾金不倚的御史冷回春等人,小说也都予以了讽刺。阿英认为此部小说“故事很风趣,笔致亦极健劲。在旧小说中,虽不能称上选,但也绝非‘平凡之作’”(《小说闲谈》,第45页) 。从前八回来看,这应该是公允的评价。


[1]. 石昌渝《中国古代小说总目·白话卷》,山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507页。

[2]. 关于天花藏主人及其作品的研究著作,有林辰《天花藏主人及其小说》(辽宁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其中并未提到 《锦疑团》。此外还有刘雪莲《天花藏主人及其小说研究》(黑龙江大学2011年博士论文),邢星《天花藏主人才子佳人小说人物叙事艺术》(天津师范大学2014 年硕士论文),刘婕《“天花藏主人”才子佳人小说叙事操作研究》(湖南师范大学2008年硕士论文)等,这些论文中都认为《锦疑团》是天花藏主人作品,只因稀见,未能展开讨论。对天花藏主人单篇作品研究,有王青平《<玉娇梨> <平山冷燕>考辨》(《浙江学刊》1984年第6期),董晓丽《<玉娇梨>及其叙事特征研究》(安徽师范大学2007年硕士论文),郭小云《<平山冷燕>研究》(山西师范大学2015年硕士论文),刁云展张发颖《别开生面的 <赛红丝>———明末清初小说述要之一》(《社会科学辑刊》1982年第5期)等。

[3]. 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明清小说研究中心编 《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390页。

[4]. 参见文革红《清代前期通俗小说刊刻考论》(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40页),此时有十家书坊的书籍题“本衙藏板”,一般是文人自己出版的,“该书的作者往往也就是出版者”。结合 《锦疑团》序言部分末叶,有 “天花藏主人漫书”语,又同时出现了“天花藏主人”和“素政堂” 印,可为学界研究“天花藏主人”与“素政堂主人”的关系提供一个佐证。

[5]. 阿英《小说闲谈》,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3页。

[6]. 徐龙飞 《晚明清初才子佳人文学类型研究》,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34页。

[7]. 苗壮 《才子佳人小说简史》,山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73页。

[8]. 两个概念参见《晚明清初才子佳人文学类型研究》,第212—214页。


本文原载《文学遗产》2020年06期


专辑组稿:张诗洋

编辑:汪宇航

来源: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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