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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解读之二
《建康实录》与六朝都城佛寺
4月28日起，入围2021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初选名单的南京西营村南朝佛寺遗址出土文物在六朝博物馆临展厅展出。继从考古发现角度解读彼时佛寺的空间形态演进后，让我们一起从文献着手，爬梳其中关于六朝建康佛寺的记载，了解更多六朝时期佛寺的历史背景，从而更好地认识西营村南朝佛寺遗址的重要价值，获得更高质量的观展体验。
《建康实录》二十卷，唐代许嵩撰，是一部记述六朝历史的史籍，也是目前留存最早广涉南京城市地理的古籍。《建康实录》引《寺记》等散佚六朝史籍，对建康城佛寺做了颇多注释，是记载建康佛寺最为丰富的史料之一。除却相关正史、僧传的只言片语，其著书年代与六朝最为接近，因此也是研究六朝建康都城与佛寺最有价值的史料之一。下文从《建康实录》（以下称《实录》）有关建康佛寺的记载入手，管窥建康佛寺的建造、分布及其与城市空间建构、社会发展之间的关联。
图一 《建康实录》清光绪金陵甘氏刊本（图片来源于网络）
置寺市井
“是岁，胡人康僧会入境，置经行所，朝夕礼念……遂于大内（市）立坛……帝崇佛教，以江东初有佛法，遂于坛所立建初寺。” （卷二·吴中）“中宗初，琅琊国人置怀德县，在宫城南七里，今建初寺前路东……”（卷五·晋上）綝乃废少主迎帝，遂乃肆意，侮慢人神，烧大航及伍胥庙，毁坏浮图塔寺，斩道人。”（卷三·吴中下）
都城建康佛寺初创于吴大帝孙权时期。从孙綝废少主迎帝之时毁坏浮图塔寺的举动，可以看出，东吴中后期建业佛寺已初具规模。通过以上线索结合后世史料，现今学界普遍认为建初寺位于建业大市附近，而大市紧临淮水（秦淮河）北。城南秦淮河两岸是都城人口最为密集、也是交通最为便利、商业最为繁华的地方，佛寺最初置于都城市井繁华之处符合佛教初入之时的情况，彼时佛教影响有限，主要服务于外来商人，商市就是外来僧商主要活动的区域。
图二 南朝都建康图（图片来源于《金陵古今图考》）
“大长干寺道西有张子布宅，在淮水南，对瓦官寺门，张侯桥所也。桥近宅，因以为名。其长干是里巷名，江东谓山陇之间曰干。建康南五里有山冈，其间平地，民庶杂居，有大长干、小长干、东长干，并是地里名。小长干在瓦官南，巷西头出江也。”（卷二·吴中）“是岁，（哀皇帝）诏移陶官于淮水北，遂以南岸窑处之地施僧慧力，造瓦官寺。”（卷八）”（废皇帝）帝时侍中、中书令王坦之造临秦、安乐二寺，在今县南二里半，南门临秦淮水也。”（卷八）
同一区域，也是都城的住宅区，紧临秦淮河的长干里及其东侧乌衣巷一带，遍布名门望族宅第。随着修建佛寺的条件成熟，这一区域佛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著名的寺庙就有长干寺、瓦官寺、道场寺等，成为都城寺庙最为集中的区域。都城最繁华的市井之地是佛寺最为密集之所，这种情况一直到后世也没发生改变。六朝之后的南唐和明代，这里仍是都城佛寺最多的地方。以致至今仍有俗语云，“出了南门尽是寺”。
皇室增筑
《实录》援引《寺记》：“（康皇帝）帝时置两寺：褚皇后立延兴寺，在今县东南二里，运沟西岸；中书令何冲立建福寺，今废也。”（卷八）“置竹园寺，西北去县一里，在今建康东尉蒋陵里檀桥。案《寺记》：宋元嘉十一年，县城东一里，宋临川公主造。”（卷十二·宋中）“置延寿寺，西北去县八十里。案《寺记》：元嘉二年，义阳王昶母谢太妃造……”（卷十二·宋中）
东晋南朝，官方对于佛教态度大大放宽，佛教自上而下，逐渐兴盛。佛寺也以这种自上而下的方式逐步建立。最开始多由皇帝修建供养，后逐渐蔓延到皇室贵族和官员之中。特别是进入南朝以后，帝王大多信仰佛教，或从佛寺受业，或多次亲幸佛寺，我们十分熟悉的梁武帝，于宫边创立的同泰寺规模巨大。“寺在宫后，别开一门，名大通门，对寺之南门……营置四周池堑，浮图九层、大殿六所、小殿及堂十余所……”（ 卷十七·梁上）帝王信佛这一情况也导致皇宫周边的佛寺密度明显增加。据卷十七统计，确切记载的梁武帝称帝后，由其及其皇亲官员所立的寺庙近四十座。其中立寺的皇亲包括永康公主等人，大臣包括礼部侍郎卢法震、颍州刺史刘威、东阳太守王均等人。梁武帝为祈福而亲立的佛寺就有七座。
图三 六朝博物馆展示红土桥出土泥塑佛像，发掘者认为是延兴寺遗物
”是岁，大旱，置竹林寺。案《寺记》：元嘉元年，外国僧毗舍闍造。又置下定林寺，东去县城壹一十五里，僧监造，在蒋山陵里也。”（卷十二·宋中）“置严林寺，西北去县四十五里，元嘉二年，僧招贤二（大）法师造。”（卷十二·宋中）“置上定林寺，西南区县十八里。案《寺记》：元嘉十六年，禅师竺法秀造。”（卷十二·宋中）
除了官方直接立寺之外，民间立寺也随后成为风潮。特别是僧人在社会尤其是皇室的供养下财富累积，也开始具有建寺的能力。如上下定林寺就是由僧人自造或监造。东晋南朝起，官方对佛教的大力支持倡导导致佛寺和佛教徒的陡增，都城中大型佛寺或多或少与皇室成员息息相关。建寺立塔已不仅仅是满足信仰发展佛教，而逐渐成为贵族阶层一种互相攀比的生活时尚。
舍宅为寺
《实录》援引《塔寺记》：“今兴严寺即谢尚宅也。南直竹格巷，临秦淮，在今县城东南一里二百步……遂于永和四年舍宅造寺，名庄严寺……孝宣帝降敕改名兴严寺至今也。”（卷八）”驸马王景琛为母范氏，宋元嘉二年，以王坦之祠堂地与比丘尼业首为精舍。” （卷十二·宋中）”毕置南林寺，建康城南三里，元嘉四年，司马梁王妃舍宅为晋陵公主造。” （卷十二·宋中）”置惠日寺。案，西南去县二里，阮翻舍宅造之，在建西尉定阴里。”（卷十七·梁上）
自东晋始，一种特殊的佛寺建造方式开始流行，这种方式客观上促进了上文所述的佛寺密布于人口密集的住宅区以及皇室、官员大量建寺的情况。这种方式就是舍宅为寺，所谓舍宅为寺，就是将自己的宅第舍为佛寺。
图四 梁武帝亦将私宅舍为佛寺，是为光宅寺（图片来源于网络）
“置一乘寺，西北去县六里，邵陵王纶造，在丹杨县之左，隔邸，旧开东门，门对寺……”（卷十七·梁上）在言道太宗简皇后之父王骞之时，“高祖造爱敬寺，骞庄在寺侧，有田八十亩。” （卷十八·梁下）
除了舍宅为寺外，宅旁置寺也是当时的一种流行方式。舍宅为寺的现象反映了佛教思想与中国传统观念的进一步结合，为了给君王与家族祈福，有条件的人士纷纷效仿。从建筑形态上来讲，这种建造方式也大大促进了外来佛教建筑形态与中国传统庭院建筑的进一步融合。
寄情山水
”苏峻战场，在钟山明庆寺前，晋所谓王师败于陵西，即吴大帝时陵也。”（卷六·晋上）”至今此山名天阙山。自朱雀南出，沿御道四十里到此山。天宝初改名为仙窟山……其山西峰中石窟……梁武帝于窟穴下置寺，名曰仙窟寺。” （卷六·晋上）
东晋开始，另一种有别于北方寺院建造方式开始在长江以南流行，这便是修建山林佛寺。僧人社会地位逐渐提高，与名士一样隐居山林，同流同游成为常态，一些僧人本身就是世家大族子弟，因此在生活方式与思想方式上与当时名士并无区别，而当时避世在名士中是一种潮流。都城建康当时的名山如钟山、天阙山等都修建有佛寺。
图五 境内诸水图（图片来源于《金陵古今图考》）
”潮沟亦帝所开，以引江潮，其旧迹在天宝寺后，长寿寺前。东发青溪，西行经都古承明、广莫、大夏等三门外，西极都城墙，对今归善寺西南角。南出经阖闾、西明等二门，接运渎，在西州之东南流入秦淮。其北又开一渎，在归善寺东，经栖玄寺门，北至后湖，以引湖水，至今俗为运渎……今建元寺东南角度溪有桥，名募士桥……”（卷二·吴中）
除了与社会思潮有关，山林佛寺的兴起更与江南之地的地理环境相关。都城建康的环境如今人的概括，所谓“山水城林”。作为一个典型的南方都城，建康城修建于山水之间，因此佛寺也有别于北方，常常傍山依水而建。建康佛寺多为旧址更迭，如《实录》在介绍建康城内的“运河”潮沟的时候多次以佛寺作为方位标识，可见佛寺与城内河流关系密切。我们知道整个建康城的空间建构与附近诸山、长江与城内河流密切相关，有别于北方典型正南北向的都城，建康是一座“倾斜”的都城。建康城的方位为北偏东25度，这几乎与当时城内河流的倾斜角度一致。《实录》中关于城内运河与佛寺的高频联系，充分印证了佛寺作为城市功能空间建构的注脚，已完美融合于这座城市之中。
（本推文承张学锋先生启发，特此致谢）
编辑 | 尹之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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