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鸣远之巅 & 维纳斯之美——陈鸣远制朱泥大南瓜壶丨中国嘉德2021秋拍
翻开五百年宜兴紫砂发展史,陈鸣远(1648-1734)无疑是最为浓墨重彩的一页。在无数服膺传统实用主义导向的宜兴陶人中,陈鸣远虽然也以茶具为主要创作依归,却能展现出深具开创性的艺术性格,其生动却不失典重的陶艺风格,上承明代典雅内蕴,下转清代意趣盎然的新局,对往后紫砂陶艺的影响既深且远。
全器以典型的清初含砂朱泥(硃砂)搏制,砂砾坚致,泥色赭红,窑火克谐,宝光潋艳。近观细审则见泥细砂粗,薄皮厚肉,莹润动人,恰如瓜皮质感,康熙特有的泥料气息流贯全器。因壶身较高,陈鸣远借鉴明季陶罐技法,将壶身分成瓜颈、瓜腹、瓜底三段结构,上下接合。下段壶身饱满如球,张力充盈内蕴,稜瓣筋囊起伏相生,线面在收勒与饱胀之间,如呼如吸,有筋有肉,光影流转,神采奕奕。
参阅:《宜兴紫砂珍赏》第67页,图36,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出版,1992年1月。参阅:《宜兴紫砂》第72-73页,封面&图18,文物出版社/两木出版社,1990年12月。参阅:《文荟菁-和正斋宜兴紫砂珍藏》第48-51页,图3,盈记唐人工艺出版社,2012年。参阅:南京博物院藏《东陵瓜壶》、香港罗桂祥旧藏《和正瓜壶》、虚斋庞元济旧藏《一啜瓜壶》、台湾翦淞阁藏《万年瓜壶》。H 28.2 cm
翻开五百年宜兴紫砂发展史,陈鸣远(1648-1734)无疑是最为浓墨重彩的一页。在无数服膺传统实用主义导向的宜兴陶人中,陈鸣远虽然也以茶具为主要创作依归,却能展现出深具开创性的艺术性格,其生动却不失典重的陶艺风格,上承明代典雅内蕴,下转清代意趣盎然的新局,对往后紫砂陶艺的影响既深且远。以自然界的瓜果为师一向是陈鸣远花货作品的造型原则。江南田园常见的南瓜更是他所擅长的主题,一团顽泥经其妙手简化提炼、增益补阙之后,往往创作出一新耳目的清逸形制,如南京博物院著名的「东陵瓜壶」、香港罗桂祥旧藏「和正瓜壶」、台北翦淞阁藏「瓜瓞壶」等,俱是陈氏以瓜果为壶体,瓜叶、瓜藤为嘴把的南瓜名作。中国嘉德本次秋拍的是首次现身公众的《陈鸣远制朱泥大南瓜壶》,有别于陈鸣远的经典圆式南瓜,形制为首见的高身南瓜式,更难得的是,其体量为目前所见陈鸣远传世作品中最为硕大者,高达28.2厘米,气度磅礡,大有「一览众山小」的视觉震撼。《陈鸣远制朱泥大南瓜壶》全器以典型的清初含砂朱泥(硃砂)搏制,砂砾坚致,泥色赭红,窑火克谐,宝光潋艳。近观细审则见泥细砂粗,薄皮厚肉,莹润动人,恰如瓜皮质感,康熙特有的泥料气息流贯全器。因壶身较高,陈鸣远借鉴明季陶罐技法,将壶身分成瓜颈、瓜腹、瓜底三段结构,上下接合。下段壶身饱满如球,张力充盈内蕴,稜瓣筋囊起伏相生,线面在收勒与饱胀之间,如呼如吸,有筋有肉,光影流转,神采奕奕。陈鸣远的仿生作品往往信手挥洒,不拘不泥,胸中自有丘壑,既出于自然,又高于自然。例如这件《朱泥大南瓜壶》壶嘴并非常制,而是由片叶卷成的自然型,此乃陈鸣远惯用手法。陈鸣远的好友,塘栖诗人金张便曾在描写鸣远做壶的诗中赞道:「坐费半旬功,宛然树上摘。片叶掩壶口,人想真创获。」这种卷叶壶嘴的巧思,同样出现于南京博物院「东陵瓜壶」、苏州博物馆「清德壶」,与香港罗桂祥旧藏「和正瓜壶」、《紫韵雅翫》著录「子式壶」。陈鸣远对于壶把的安排设计,无疑是此壶的最大特色。尽管此壶原把早已断失,但旧主惜物,乃考诸西雅图艺术博物馆的陈鸣远款「弯把梅桩壶」(见图A)特殊的壶把结构与「东陵瓜壶」、「子式壶」的S型弯曲藤蔓壶把,整体揣摩壶身残留瓜蔓的动势,再聘请良工雕琢硬木,将其续接补完,略复旧观。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件鸣远巨作在三百年的沧桑流转中佚失其臂,虽然令人遗憾,但却让人联想起法国罗浮宫镇馆之宝「米洛的维纳斯」(Venus de Milo),这件古希腊时期的女神雕像以其遗失的神祕双臂而知名,残缺的上臂导引出微妙动态,让审美者用自己的想象和感受去填补空白,因此又称「断臂维纳斯」。同样地,陈鸣远大南瓜壶的缺憾,反而启发了观者的想象空间,开启另一层更深刻的美学思索,易言之,正因为观者被激发出的想象力融入了作品,从而使观者参与了一段有别于被动欣赏原作的审美历程。事实上,「米洛的维纳斯」隐含着一个美学密码—黄金分割,维纳斯的肚脐将全身分为上下两部分,比例约为0.618:1(见图B),这是被认为人类艺术中最和谐、最理想的黄金比例,也因此「米洛的维纳斯」被世人视为女性永恒美的象征。陈鸣远当然不知晓这个美学密码,但他以自身的造型天分,将壶身贴附的瓜叶主脉尖端指向壶嘴下缘,而这条虚实相生的线段,恰恰让整个瓜体形成黄金分割。我们不得不赞叹,审美的共通性,果然是跨越古今中外的艺术语言。笔者认为《陈鸣远制朱泥大南瓜壶》最重要的价值,在于作品背后的创造思维解放,相信陈鸣远当时的创作态度是充满艺术情感的,而不是单纯为了制作一把茶壶而已。因为此壶跳脱出传统壶式的「中轴垂直,左右水平」的T字型架构,而是将壶身中轴倾斜约20°。截盖式的口盖亦非传统水平切截,而是随着瓜身与壶嘴的欹斜动势,以斜切角度呼应。于是,当南瓜壶缓缓转动时,整体就呈现出「螺旋式上升」的强烈动感,象是一位回旋舞者,瓜叶卷成的壶嘴,带有一种飘动感,有如舞者扬起的水袖手姿;蜿蜒转折的壶把,更象是随之起舞的飘带;而饱满充盈的壶腹筋囊,有如舞裙褶皱。全器充满律动感,每个面向都呈现出不同意趣,生气勃勃,神采焕发。壶嘴下方左侧署有「鸣远制」三字阴刻楷书,并钤「陈鸣远」阳文篆书方章。「鸣远」两字的间架笔法与「和正瓜壶」如出一辙,也与南京博物院「东陵瓜壶」、南通博物苑「戬谷堂五色紫砂碗」等款识形神一致,尤其最后一笔之磔捺更为陈鸣远署款的特征之一,而下方所钤「陈鸣远」方章,经过比对,也与南京博物院藏「东陵瓜壶」、及《紫韵雅翫》著录的「无垢壶」三者皆为同一枚。作为宜兴紫砂陶史最受推崇的一代名手,陈鸣远既传承了明季朴素雅致的天真气息,又展现了清初盛世标新树异,开创争鸣的雄浑气度,和谐地抟聚出浑朴与工巧两种风格。细观《朱泥大南瓜壶》的工艺细节,可以发现陈鸣远的花货乃着于「象物赋形」的提炼写实,放眼于整体气韵的掌握,但不会拘泥于精雕细琢。比如壶身内部各段泥片的接合线并未修饰至了无痕迹;壶口瓜藤断面泥胎还保留着原本的切削面目;又或藤蔓上线梗修整时留下的竹片痕也未逐一收拾抹除。从这件作品,后人可以感受到陈鸣远细腻同时洒脱不羁,浑朴却又奇思妙想的陶艺特质。陈鸣远的生命经历使他有别于一般陶工,有机会在思维层面跳脱传统制陶窠臼,也因其工艺精湛而有能力将其想法付诸实践。因此陈鸣远的传世作品一部份承袭了明末紫砂的典重,一部份则如其仿生壶作,抟出了新朝代的勃然生机。屡屡延请陈鸣远寓馆做壶的学诚斋主人金张以诗赞曰:「因知不朽艺,贵乎自开辟。」点出了陈鸣远师法自然又超乎自然的仿生作品,在以简练素雅为紫砂常规的清初陶场,展现出开创性的创新能量。陈鸣远(1648-1734),号寉邨,一号石霞山人,又号壶隐。清初宜兴上袁村人。睽诸清初以降的宜兴史料,陈鸣远的盛名未曾稍歇。在历来宜兴陶人当中,陈鸣远的陶艺品位独占鳌头,作品迭翻新样,却又古韵盎然,可谓融古铸新,兼备制作光素、筋纹及花货三类造型的技能于一身,尤其善制自然型茶具、文房雅器,创作灵感汲取自江南田园,其象生作品风格自然写实,几可乱真却又极富巧思,堪称是塑镂兼长、技艺超群的全能陶艺大家,开创了有清一代壶艺文丽工巧的风格。近年学者考证《陈氏宗谱》,确知他出生于清顺治五年,卒于雍正十二年,享年八十六岁,堪称高寿。逐渐披露的史料,也让世人对这位一代巨匠的朋友圈、创作观有了进一步的认识。陈鸣远与清初其他陈姓名工都有亲戚关系,如祖辈有陈用卿、陈信卿,同辈有陈鸣谦、陈觐侯、陈子畦,具是当时宜兴窑场的抟砂名手。陈鸣远也和外祖父蒋伯荂,以及明代的时大彬一样,挟着过人的手艺与各地文人雅士频繁交往,长年的耳濡目染,加上他自己勤奋好学,所以使其作品充满人文味、书卷气。事实上,陈鸣远理应是历代紫砂陶人中,文化学养最高者之一,因为据《陈氏宗谱》记载,他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太学生,是在国子监(清代最高学府与教育行政管理机构)读书的生员,算是具备迈入文官体系能力的秀才。也因此,陈鸣远的朋友圈不乏许多喜好茶事、紫砂茶具雅翫的文友,他们就像今日的「公知」,都属具有话语权与影响力的文人集团。例如,清初词坛第一人陈维崧(1625-1682,字其年,号迦陵,江苏宜兴人)就非常赏识陈鸣远,特别写信把他推荐给文友汪文柏(约1662-1722,字季青,号柯庭,浙江桐乡人),后来汪文柏曾作〈陶器行赠陈鸣远〉,中有「我初不识生,阿髯(陈维崧)尺素来相通」,并留下「古来技巧能几人,陈生陈生今绝伦」这句广为传颂的赞语。乾隆吴骞《阳羡名陶录.家溯》载﹕「鸣远一技之能,间世特出,自百余年来,诸家传器日少,故其名尤噪。足迹所至,文人学士争相延揽。常至海盐,馆张氏之涉园;桐乡则汪柯庭家;海甯则陈氏、曹氏、马氏多有其手作,而与杨中允晚研交尤厚。」这段文献恰足以从另一个面向说明陈鸣远不惟学识丰厚、工艺精良,并且活动力旺盛,恃技凭艺游走各地。又在《桃溪客语》说:「挟其技以游四方,名人胜流竞相延结」。张燕昌《阳羡陶说》:「盖鸣远游踪所至,多主名公巨族。」从各方文献看来,「游于友」与「游于艺」对陈鸣远都是一体的,他绝非一般端坐于泥凳前槌泥打片的陶工,而是一个喜欢游历交友的文人陶艺家。再从近年发现的金张《岕老编年诗抄》、《(敦本堂)陈氏宗谱》,得以更进一步了解到:陈鸣远几乎是以舟为家,热爱「自驾游」,拥有过人活动力,得益于江南发达的水路交通网,带着二夫人王氏穿梭于太湖水系,挟其长技,悠游于名公巨族、文人学士之间。陈鸣远也应是宜兴紫砂史上在世享誉最久的名手之一,估计至少超过一甲子,无逊于当代顾景舟。一方面是他成名甚早,另一方面也是因他的八十六岁高寿。康熙25年,年方38岁的陈鸣远被徐喈凤主持的《宜兴县志》破格载入,曰﹕「陈远工制壶、杯、瓶、盒,手法在徐(徐士衡)、沈(沈士良)之间,而所制款识、书法雅健,胜于徐、沈。故其年虽未老,而特为表之。」通常撰修地方县志为免受人情、权势左右,多需秉持「生人不立传、以本籍人士为主、必须信而有征」这些大原则,但陈鸣远既善于陶艺创作,又是具备高等学历的文才,堪称「文武双全」,远非泛泛陶工之属,因而得以在中年就被「陶都」的县志破格收录。此事轰传一时,因为即便是德高望重的当代乡贤耆宿,都未必能被收入县志,何况是一个未满四十的手艺人!陈鸣远,人如其名,他的一声长鸣,划开清季宜兴陶艺的天际,悠远绵长,三百年以降,余音不绝,而其上承明代典雅内蕴,下启清代文巧意趣的陶艺风格,对往后紫砂陶艺影响既深且远。陈鸣远无疑是宜兴紫砂陶艺史首屈一指的开创性陶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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