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唐代初期帝陵制度的创立,学界往往采用唐高祖李渊遗诏“斟酌汉魏”、唐太宗遗诏“依汉长陵故事”的说法,认为唐代帝陵制度主要源自汉魏陵墓制度,或谓“汉制”,学者多持此说。并且认为唐代帝陵制度在长达200余年之间一直将汉魏制度奉为圭臬,笔者也曾持此观点。近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对隋文帝泰陵、唐高祖献陵进行全面考古调查与勘探,陵园布局、形制大体了然。两者相比较,覆斗形封土、并列两墓道、方形陵园、四面四门及门阙形制等特征极为相似,使得我们得有可能重新考虑唐初帝陵制度的来源。
隋文帝泰陵位于陕西省杨凌区五泉乡双庙坡村,是隋代开国皇帝杨坚与独孤皇后的合葬陵。地处渭北台原的南缘,地势较为平坦。1970~1984年文物工作者对泰陵做过多次踏勘工作,大致明确了陵园和“隋文帝祠”的位置和大体范围。2010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对泰陵陵园遗址做了全面的考古勘探和调查,对其布局有了较为清晰的认识(图一)。
唐代开国皇帝李渊的献陵位于陕西省三原县城东北部约20公里处的徐木塬上。陵园封土、南神道位于咸阳市三原县徐木乡永合村地域内,下宫遗址位于塬下的徐木乡唐村;陵园北门位于渭南市富平县华庄子村,献陵陵园北建筑群遗址和陪葬墓区位于富平县吕村乡新庄村。
唐高祖献陵
2010~2012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的“唐陵大遗址考古项目”对献陵遗址开展全面调查、勘探和局部发掘,所发表的简报刊布了此次调查的新资料。献陵遗址由陵园、封土、神道、陵园北建筑基址、下宫遗址、陪葬墓区构成,属于唐代帝陵中四座平地起冢的陵园之一(图二)。
从以上隋文帝泰陵陵园与唐高祖献陵陵园的考古发现,很容易看出两者极为相似:1.两者均为方形陵园,夯土构筑墙垣,前者南北628.9、东西592.7米;后者南北451、东西448米。2.方形陵园墙垣正中均有门,前者门址面阔25、进深13米;后者面阔26、进深14米。3.门外有门阙一对,前者长10、宽4~5米;后者12.7~12.9米,宽5~7米。4、封土均为覆斗形,前者底边长152~155米;后者边长110米。5.封土南侧均有两条长斜坡墓道,西侧墓道规模较东侧稍大。不仅整体布局和结构相同,规模也相差不大(图二)。
关于隋文帝丧葬,《北史》《隋书》均记载简略,大同小异。北史·隋本纪载:
(仁寿四年)秋七月乙未,日青无光,八日乃复。甲辰,帝疾甚,卧于仁寿宫,与百僚辞诀,上握手歔欷。丁未,崩于大宝殿,时年六十四。诏曰:嗟乎!自晋室播迁,天下丧乱……国家大事,不可限以常礼,既葬公除,行之自昔,今宜遵用,不劳改定。凶礼所须,才令周事,务从节俭,不得劳人。……八月丁卯,葬于太陵,同坟而异穴,士庶赴葬者,皆听人视陵内。
隋书·卷二·高祖下载:
(仁寿)二年……八月己巳,皇后独孤氏崩。(闰十月)壬寅,葬献皇后于太陵。
(仁寿四年)秋七月……甲辰,上以疾甚,卧于仁寿宫,与百僚辞诀,并握手欷歔。丁未,崩于大宝殿,时年六十四。遗诏曰:嗟乎!……但国家事大,不可限以常礼,既葬公除,行之自昔,今宜遵用,不劳改定。凶礼所须,才令周事,务从节俭,不得劳人。……乙卯,发丧。……八月丁卯,梓宫至自仁寿宫。丙子,殡于大兴前殿。冬十月己卯,合葬于太陵,同坟而异穴。
《北史》《隋书》记载中有两个关键词,一是隋文帝所葬之陵名原为“太陵”,而非后代所称的“泰陵”。唐初武德七年高祖幸楼观,以太牢祭隋文帝陵,太宗贞观十五年遣使以太牢祭隋文帝陵,均直称“隋文帝陵”,《唐六典》说到“凡京畿充奉陵县及诸陵墓及庙邑户”,也是称为“隋文帝陵”。二是隋文帝与独孤皇后合葬,而且是“同茔异穴”。独孤皇后崩于仁寿二年八月,当年闰十月葬于太陵,当时任命尚书左仆射杨素“营建山陵”,事成之后曾获褒赏。两年后的仁寿四年七月隋文帝崩,十月葬于太陵。
隋文帝遗诏中交代后事:“凶礼所须,才令周事,务从节俭,不得劳人”,至于陵园制度则只字未提。从考古勘探资料来看,择地于高敞的原上,筑覆斗形封土,方形陵园墙垣,墙垣四面正中设四门并有门阙,整体布局及结构显然源自汉代帝陵。但与西汉帝陵也有不同之处,明显的区别在于两点:一是陵园四门的门阙不像汉陵那样与门和墙垣连为一体,即连墙阙,而是离开门与墙垣筑于门外,即独立阙。二是不像汉陵皇帝、皇后各有一座陵园,而是在一座封土下有两个并列的玄宫,“同茔异穴”。两个墓道规模稍有差别,西侧的M1总长度(不包括墓室和甬道)78、墓道南端宽3.4米;基本居中的M2长度、宽度均小于M1,依帝后的尊卑,显然M1应该是隋文帝玄宫,M2是独孤皇后玄宫,从这一点来说,与西汉帝陵陵园中帝陵居西,皇后陵偏东北的情况略同。另,依勘探资料,封土南部压在两座墓道北侧的天井上,显然是隋文帝葬入之后才筑封土。独孤皇后先葬,玄宫居中,可能当时并没有考虑到文帝将来是否与之合葬,所以两年之后文帝合葬时只能偏向西侧。
关于唐高祖丧葬,《旧唐书》《新唐书》的高祖本纪、太宗本纪都只有寥寥数语,如《旧唐书·卷一》:“(贞观)九年五月庚子,高祖大渐,下诏:‘既殡之后,皇帝宜于别所视军国大事。其服轻重,悉从汉制,以日易月。园陵制度,务从简约。’是日,崩于太安宫之垂拱前殿,年七十。群臣上谥曰大武皇帝,庙号高祖。十月庚寅,葬于献陵”。“其服轻重,悉从汉制”,而“陵园制度”只是说“务从简约”。《唐大诏令集》所收录唐高祖遗诏却明确有“其园陵制度,务从俭约,斟酌汉魏,以为规矩”句。
究竟以汉魏的何种制度来建造高祖陵墓?有《唐会要·陵议》详细记载了唐高祖献陵建造之前在朝廷展开一场讨论:“贞观九年,高祖崩。诏定山陵制度,令依汉长陵故事,务在崇厚,时限既定,功役劳敝”。于是秘书监虞世南谏曰:“臣之愚计,以为汉文霸陵,既因山势,虽不起坟,自然高显。今之所卜,地势即平,不可不起,宜依《白虎通》所陈周制,为三仞之坟,其方中制度,事事减少。事竟之日,刻石于陵侧,明丘封大小高下之式”。太宗一时难以决断,“付所司详议”。司空房玄龄等议曰:“谨按高祖长陵高九丈,光武陵高六丈,汉文魏文并不封不树,因山为陵。窃以长陵制度,过为宏侈。二丈立规,又伤矫俗。光武中兴明主,多依典故,遵为成式,实谓攸宜。伏愿仰遵顾命,俯顺礼经。诏曰:朕既为子,卿等为臣,爱敬罔极,义犹一体,无容固陈节俭,陷朕于不义也。今便敬依来议,于是山陵制度,颇有减省。”这场议论一波三折,各执一端,太宗最后的决断似乎是依原陵故事。高祖葬献陵时,窦皇后从寿安陵迁来祔葬。封土南侧探出的两条墓道正是高祖与窦皇后玄宫的“隧道”。
两汉帝陵陵园形制经多年考古工作已基本清楚,“西汉前期,帝后陵居同一个陵园,一般为长方形,面积较大。阳陵以后,帝后各置陵园,间距一般在450~700米之间,平面方形,帝陵边长400米左右,后陵陵园边长约350米。陵园四周筑夯墙,每面垣墙中央各辟一门。”光武帝原陵及东汉诸陵封土均为圆形,封土下只有一座墓,陵园呈长方形,四面辟门。陵园内封土南侧、东侧或陵园外东侧有寝殿、钟虡、园寺吏舍等建筑。以此来看,唐高祖献陵与两汉帝陵的陵园布局与形制相左之处颇多。正如上文与隋文帝陵考古发现的对比,献陵陵园周环方形墙垣,四面辟四门;门为面阔五间的殿堂式,两端与陵园垣墙相接;门阙内宽外窄;墓上筑覆斗形封土,封土南有两条墓道,西侧墓道较宽较长。这些特点与隋文帝陵相同。惟陵园四门外置石虎及神道列置石犀牛、石柱为隋文帝泰陵所无。四门所立石虎取站立姿势,造型与西魏永陵之神兽类似;神道所立石柱则明显仿照南朝陵墓造型,石柱座上雕刻两条盘绕的龙,石柱顶部雕刻蹲兽等特征无不与南朝陵墓石柱相仿,如萧绩墓石柱。献陵陪葬制度源自汉陵,文献有明确记载:“十月癸丑,赐先朝谋臣武将及亲戚亡者茔陪献陵”,“汉氏使将相陪陵,又给以东园秘器,笃终之义,恩意深厚,古人岂异我哉”。
在制度层面上唐承隋制历代史籍均有提及,《唐会要·三七五·礼》:“武德初,朝廷草创,未遑制作,郊祀享宴,悉用隋代旧制。至贞观初,诏中书令房玄龄、秘书监魏征、礼官学士备考旧礼,著吉礼六十一篇、宾礼四篇、军礼二十篇、嘉礼四十二篇、凶礼六篇、国恤礼五篇,总一百三十八篇,分为一百卷”。其中有凶礼六篇。《新唐书·一一·礼乐志》:“唐初即用隋礼。至太宗时,中书令房玄龄、秘书监魏征与礼官学士等,因隋之礼,增以天子上陵朝庙、养老、大射讲武、读时令、纳皇后、太子入学、大常行陵、合朔、陈兵太社等为吉礼六十一篇、宾礼四篇、军礼二十篇、嘉礼四十二篇、凶礼十一篇,是为贞观礼。……”其中有“凶礼十一篇”。虽两者凶礼的篇数记载不一,武德初年“悉用隋代旧制”,贞观初年“因隋之礼”,所制贞观礼有凶礼是毋庸置疑的。
关于初唐袭用隋代礼制,陈寅恪有精辟论述:“《唐会要》及《旧唐书》之所谓古礼,参以新唐书之文,足知即为隋礼。然则唐高祖时固全袭隋礼,太宗时制定之贞观礼,即据隋礼略有增省,其后高宗时制定之显庆礼,亦不能脱此范围,玄宗时制定之开元之礼,及折中贞观、显庆二礼者,故亦仍间接袭用隋礼也。”
作者:张建林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原文刊于《考古与文物》2021年第1期;此处省略注释,完整版请点击左下方“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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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史杨克
审核:卢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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