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在宋畫裏
世上明明先有風景,人卻說風景如畫。因為畫塑造了人的審美意識,也影響了人看風景的管道。
天地之間的風景,就在宋人的畫裏,空前全面,又極其細膩。萬物孤寂的冬天,尤其需要細心體察。在畫中所有的景色裏,雪最難得,也最為玄妙。
世間的冬天,已經來來去去一千多回了。下在宋畫裏的雪,卻像昨夜沒有講完的故事。撲簌著的,彌漫開的,落定了的,等你再次開啟這個安靜而豐盈的世界。
春花秋月,夏蟬冬雪,正所謂“借物抒情”,對四季的欣賞,不失為一種經驗美學。若是經驗對應不上,就會產生迷茫。《清明上河圖》引發的諸多爭議中,包括這樣一條:它到底是春景,還是秋景?因為對於“畫裏的樹不長葉子”這件事,經驗一時間無法精准對應了。春、夏、秋天都複雜,只有冬天最簡單。人們在不同季節,看見各種景色;而對於冬天,卻有一致的經驗:雪。“雪者,有風雪、有江雪、有夜雪、有春雪、有暮雪、有欲雪、有雪霽。”北宋韓拙在他的論著《山水純全集》裏,把雪的情態分成了諸多類型。種種氣象,各有妙趣。雪景入畫,主題紛繁多樣,詳盡如郭熙列舉的:寒雲欲雪,冬陰密雪,冬陰霰雪,翔風飄雪,山澗小雪,回溪遠雪,雪後山家,雪中漁舍,艤舟沽酒,踏雪遠沽,雪溪平遠,絕澗松雪,松軒醉雪,水榭吟風,等等……冬天簡單,雪也簡單。但是對於畫家而言,越簡單的反倒越難。現在,我們對雪景山水已經司空見慣了。但是一千年前,當人們剛剛在畫絹上看到雪的時候,那種奇妙的視覺衝擊,還是頗值得遙想一下的。在唐代及以前的繪畫遺存中,是極少能看到雪景的。或許那時畫家們還未找到合適的表現手段。到北宋的時候,畫家對於山、水、木、石等素材,也早已經得心應手。只有雪,仍是一個科技難關。那些千變萬化的雨雪雲霧之景,對畫家有天然的吸引力。若是誰能在畫上營造一片雪景,無疑是一件顯耀能力的事情。畫雪很難,但是值得。範寬的代表作《雪景寒林》,氣勢宏大,描繪了一個鮮有人迹的世界,滿眼蕭條的景象,有“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之感。畫中的雪落在高山上,老樹上,房屋上,小橋上,河面上……其實,畫家並沒有真的畫雪,而是通過各處的墨色渲染,來襯托雪的白。《漁村小雪》,描繪了惟妙惟肖的漁民,有垂釣的、拉網的、飲酒的,展示了平凡的打漁生活。在江天一片雪意中,充滿了世俗歡快氣息。
《雪景寒林》和《漁村小雪》,採用了不同的技法,顯示出不同的情調,但在精神上,都體現了對歸隱生活的嚮往。在《雪景寒林》,大雪把隱居之人與喧囂塵世隔絕開來,用寒林襯托冬雪,用山水的寂寥映射人心的寂寥。在《漁村小雪》,漫天而降的雪,為漁村增添了靜謐氣息和野逸趣味,表現了畫家的江村平實與海山幻想。無論飄落,還是襯托,雪,落在畫上,終究還是落在心裡的。
“品四時之景物,務要明乎物理,度乎人事。”探究天理,體察人事,是宋代畫家的兩大命題。韓拙說:畫家要“窮天理之奧”,就要“掃風雪之候”,堪稱對時代精神的一個精闢總結。把自然世界的奧秘與人事的奧妙相匹配,是宋人追求的高度。畫家一邊展示景觀,一邊展示天理。因而,在這個時期的山水畫,自然景物與人的活動是相互關聯的。為了探究自然之理,宋人深入研究繪畫結構之理,表現出對自然本質的理解欲望和表達能力。宋人的山水,是理性與感性的圓融結合,而這種結合,不外乎就是雪景之中尋人迹,寫實之中有詩意吧。雪景,有僻靜和荒寒的特質,人們可以在一片虛無中,探求天理,感悟人生。雪,營造了悠遠的文化意境,在萬籟俱寂中,引導人們抵達新的精神境界。
最古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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