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木勒：十六世纪明朝内亚地理知识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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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有明刻本《毅庵总督陕西奏议》是隆庆、万历年间任陕西三边总督石茂华的奏议集。该书第六卷收录了一篇奏疏《题为远夷谢恩求贡事》，记录了万历四年（1576）肃州卫总理夷情指挥梅济记录并上报的“回夷头目火者马黑麻”的陈述说：
先年土鲁番王沙速壇马黑麻病故，将叔伯弟速壇马速立王，并弟速壇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俱在土鲁番住坐。后被牙儿坎地方叔伯弟琐非速壇等兄弟四人领人马来到土鲁番，强占为王，伊将旧王马速并弟速壇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二人俱绑往迤西撒马儿罕地方去了，将速壇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丢在撒马儿罕，把他哥哥马速绑著往水西陽地方远处去了。将琐非速壇第三的弟马黑麻在土鲁番为王坐了四年有，土鲁番守城头目们因马黑麻为王不仁，众人商量著要害他，马黑麻听见了，自家回往牙儿坎地方去了，众人打听著才把速壇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打撒马儿罕取著来，立王。《明神宗实录》万历四年四月己巳条有相关记录：“土鲁番王速坛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差夷役使火者马黑木等贡马匹、方物，如例赏给，仍赐番王表里。时土鲁番、天方国、撒马儿罕、鲁迷、哈蜜五地面番王头目速坛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等差夷使火者哈辛等贡马匹、方物，亦赏赉如例。”这段文字非常概略，但是有助于确定这个奏疏的时间。似乎是两起使团，实际上火者哈辛等是与火者马黑木等同来进贡的使臣。魏良弢先生《叶尔羌汗国史纲》引用这段史料的一部分，论证叶尔羌汗国阿不都哈林汗1570年派琐非速檀、马黑麻速檀、阿卜撒亦速檀和忽来失速檀“兄弟四人领人马来到吐鲁番，强占为王”，归并了东察合台汗国。这显然是一场政变。他们兄弟四人将东察合台汗国的“速檀马速及其弟速檀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绑往叶尔羌，马黑麻速檀被任命为吐鲁番总督。”但是后来局势又发生变化，叶尔羌汗国“琐非速壇第三的弟马黑麻在土鲁番为王坐了四年有，土鲁番守城头目们因马黑麻为王不仁，众人商量著要害他，马黑麻听见了，自家回往牙儿坎地方去了，众人打听著才把速壇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打撒马儿罕取著来，立王。”这个1570年被“丢在撒马儿罕”，后来又被吐鲁番头目们“打撒马儿罕取著来，立王”的是“速壇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这期间的过程记录很清楚。但是他的哥哥马速的结局如何，还不清楚。这里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奇异的地名“水西陽”，这应该就是“水西洋”之异写。但是水西洋在哪里？关于“水西洋”的问题，且放在一边， 我们先关注另外一个问题，“旱西洋”。《菽园杂记》卷五：“天顺七年二月十二日，兵部奉特旨，遣使臣下旱西洋，曰哈列地面、曰撒马儿罕地面、曰哈失哈儿地面、曰阿速地面；曰吐鲁番地面；曰哈密地面；曰癿加思兰处。各正副使一员，皆外夷人仕中朝者，或大通事，或都督，或都指挥等官，皆有主名矣。居无何，寝而不行，或云李文逹公之力也，此事一行，朝廷爵赏靡费，固不可言，而沿途军民劳苦损费，亦何纪极。况异时启衅，又未可知。使此事果自李公而止，正所谓仁人之言也。”在明朝人的地理知识中，旱西洋地域的范围应该包括，哈列就是，撒马儿罕就是现在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干；哈失哈儿地面就是新疆的喀什噶尔；阿速地面应该就是阿克苏；吐鲁番地面和哈密地面就是现在新疆的吐鲁番和哈密；癿加思兰是人名，他是成化年间闻名于北元和明朝的蒙古著名首领。明朝人知道癿加思兰是“旱西洋部酋”。瞿九思《万历武功录》卷七《中三边》：顷之，阿罗岀结哈密北山旱西洋部酋癿加思兰，孛来结其同部酋长毛里孩，各为党，又东通朶颜，而中国被虏若亡命者为乡导。其九月，遂自河套大入榆林，抚臣项忠、卢祥、任璹败之。会孛来与毛里孩忽相杀，乃引去，我内边自是多事矣。如果这段史料可信，“旱西洋部酋”癿加思兰的游牧地域是哈密北山。那么，所谓“癿加思兰处”距离哈密不远。这样，我们可以大致推测，旱西洋的地域范围包括今天新疆的天山南北地区和中亚的撒马尔干地区。现在我们再回到上引《题为远夷谢恩求贡事》的史料。“撒马儿罕地面”显然在旱西洋的地域范围。这样看来，叶尔羌汗国四兄弟把吐鲁番的速壇马黑麻阿力卜把都儿流放到旱西洋的“撒马儿罕地面”，而“把他哥哥马速封著往水西陽地方远处去了”，也就是水西洋地方了。水西洋在哪里？万明《从“西域”到“西洋”：郑和远航与人类文明史的重大转折》讨论明代“西洋”一词不断变化的内涵时说：郑和“下西洋前后，‘西洋’的定义也发生了巨大变化。‘西洋’一词在郑和下西洋后甚至达到了囊括西域的程度。”她引用上引《菽园杂记》有关“旱西洋”的史料，并说“将当年陈诚出使并列入他《西域行程记》、《西域番国志》中的西域诸国，皆纳入了‘旱西洋’的范围。”南炳文教授在《中国古代的鸟枪与日本》中引用了明朝火器专家赵士桢《原铳》中说的一段话：“臣祖大理寺寺副、先臣赵性鲁在日，倭奴初犯浙直，尚无鸟铳，六七年后方有兹器，臣祖语臣曰，我闻先朝土鲁番吞并属番哈密，中国置经略大臣，征兵数万，分道出援，缘土鲁番借得噜蜜神器，天兵不能救，竟为所并。噜蜜密近水西洋，岂此器从彼中传至西洋，西洋传至倭中邪？”噜迷就是奥斯曼帝国，密近噜蜜的水西洋应该就是地中海，而旱西洋应该就是指突厥斯坦及其周围的内陆亚洲诸“地面”，学者似大可不必为其中“西洋”所蒙蔽。本文作者为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文章原刊于《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集刊》第三十九辑，注释从略，引用请核对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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