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艺视野】现代陶艺冲击下的传统紫砂

北京陶瓷艺术馆
2021年11月05日06时

陶瓷艺术是在火与土的邂逅、艺与技的缠绵、情与理的纠结、智与力的搏击中构建艺术殿堂、铸造人文价值的。

陶艺与时俱进、传承创新，才能拓展生存空间，不断走向繁荣。“现代陶艺”的概念是改革开放、打开国门后从海外进入的，她在陶瓷文明古国的厚土中，曲曲折折、起起落落，逐渐克服“水土不服”，“认祖归宗”，开枝散叶，开花结果。

郑振雷《当局者》

现代陶艺立足于当代的艺术、科学、材料、技术的基础之上，以新的理念创造新的人文景观，满足当今社会的精神、文化消费需求，是陶瓷艺术发展的强大动力。

对传统紫砂艺术的创新思考

有“中国陶都”之誉的宜兴是现代陶艺的绿洲。“陶都”的“紫砂、均陶、彩陶(含美陶)、青瓷、精陶”等“五朵金花”中，彩陶、美陶等与现代陶艺的基本理念、基础“语言”相同或相近，几乎可以“无缝”对接，而在紫砂领域，则有“嫁接”成活、适应成长的过程。

回顾现代陶艺在“陶都”的跋涉，喜忧参半。可喜的是，现代陶艺起步较早、探索者较多，陆续出现了一些富有新意、张扬个性之作，受到国内外的现代陶艺界的关注和重视，特别是立足紫砂材质和技艺的陶艺作品新鲜独特，为现代陶艺界注入了“新血”；而“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壶，而是具有壶的形式而没有实际使用功能的“壶”)已成为现代陶艺创作的基本题材之一，“壶”已成为承载现代陶艺的重要介体；宜兴的陶艺工作者频频走向世界，参与日本、韩国及欧美等现代陶艺的交流，宜兴也举办了数次规模较大、规格较高的国际现代陶艺交流、展示活动，不乏可圈可点之处。

《破碎的心》

可忧的是，现代陶艺局限在自发、“小众”、业余的状态下，散兵游勇、自生自灭；传统陶艺、特别是紫砂陶艺的从业者数万，几乎没有专业的现代陶艺工作者和工作室，没有形成创作、研究的群体，只是“兴之所来”，偶而为之；缺乏自觉性、责任性和紧迫性，缺乏组织机制和激励机制，缺乏市场的运作平台和实现“商业”价值的渠道，对“先锋前瞻性、实验探索性、创新突破性”的现代陶艺对陶都发展，尤其是紫砂陶艺发展的意义，相对认识是落后的、发展是滞后的。这也许是传统紫砂“强势”的“挤压”，是传统观念“定势”的“排斥”，现代陶艺之路还很漫长。

现代陶艺不仅不会冲击、替代传统紫砂，而且对传统紫砂顺应时代、走向明天注入了活力，拓宽了路径，尤其是当代紫砂在国际化语境和社会文化变迁环境中传承光大传统，具有特殊的意义，她应该在“紫砂文化热”中占据不可替代、不能遗忘的位置。

《日月组壶》

紫砂是现代陶艺的天生美材

世界上有许多陶瓷产地，但紫砂陶只产在宜兴。我自幼即在陶都宜兴长大，师从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徐秀棠先生，进行紫砂陶艺和紫砂陶塑的创作。怀着“五色土”情结，在紫砂陶艺和现代陶艺间“穿越”，其间“恩怨情仇”、悲欢甘苦交织成陶艺生涯的醇醪美酒。

紫砂是天生美材，现代陶艺不能埋没菁华，而要挖掘其潜质、激扬其美质。紫砂的“五色”是“亚光”型的，如玉之含泽、金之凝华、光华内敛、黯然生辉。我在现代陶艺创作中，追求用紫砂“本色”说话。

《错位》

《陶意》系列中“绀紫”唱主调，在烧成过程中略现同色系深浅的过渡“着色”和局部“窑变”使“陶意”从内质到外显都浑然一体，《根》使用段泥，烧成后的土黄色浑厚古朴，恰如其分地渲染“岁月”的“原生态”；《节节高》、《步步高》等以棕紫、土黄、暗绿三种紫砂陶土本色交替，使变换中产生的“升势”富有力度，有的作品在局部做了一些釉滴或釉线，在对比中更凸现了“本色”之美。

紫砂原料经过筛选锻炼和调配，烧成后表面呈现发自内里的千变万化的“肌理”，有别于其它陶瓷品类“穿衣披裳”的外加依附感，我十分珍惜这种独特的“肌理”，《陶意》中《太极》《流动的线》细腻如凝脂、光滑如婴肤的“肢体”生命效果，《秋荷》中枯中显润、皱而不糙的风霜感，都充分利用了“肌理”特殊的表现力，在《殇》《千层》中，以撕裂、崩缺、腐蚀等手段，追求粗犷、粗砺、“失控”随意型的新“肌理”效果，紫砂“肌理”的新形相表达创作过程中的“意识流”“情感潮”卓尔不凡。

《大皮包壶》

紫砂与现代陶艺的完美融合

紫砂传统工艺是建立在紫砂材质特性之上的，紫砂艺人的长处和优势是能自如驾驭紫砂工艺的独特“语言”，渗入现代陶艺。

紫砂比之于其它陶土、瓷土，可塑性特别好，正因为此，在陶瓷成型的“泥团立坯法、泥条盘筑法、泥片围筑法”三大方法中，唯有紫砂成型能够采用泥片围筑法，即将炼好的泥团打成薄薄的泥片，经过切割、围筑、粘接、拍打等手工技艺加工成型，凭着紫砂这块好土可以充分发挥手工的能动作用，制造各种复杂的造型，“方非一式，圆不一相”我把“泥片围筑”作为基本语言；紫砂特殊的团粒结构组织泥质，使反复、多样和长期的手工加工成为可能，由此产生了紫砂修辞和装饰的特殊手段，艺术是由“艺”与“术”两个方面组成的，两者相辅相成，“艺”促“术”新，“术”促“艺”进，这些已由数百年锤炼的精工巧技成为现代陶艺创作中的利器，我不仅娴熟地使用“搓、压、剔、塑、琢、刮”等等传统手法，而且努力推陈出新，至精微面广大。

在《中国结》系列作品中，用裁割的泥片粘连搭接、在《秋荷》中以整块泥片拍打围裹、折曲扭捏，使泥片在手中随心意和情感的变化组合，并根据整体感觉和细部结构使用传统手法精工细作，以充分表达审美追求和美学理念，无论单纯或丰富，都得心应手、称心如意。

《风荷》

紫砂承载着厚重的文化、体现着独特的人文价值，现代陶艺并非无中生有，凭空而来，她承接紫砂文化的文脉和血脉，会呈现别样的风采和魅力。在现代陶艺创作中，我坚持“精、气、神”的融汇，“形、泥、工”的统一，“真、善、美”的升华，如《根》系列陶艺作品，将木桩、竹片、皮扣、铁钉“混搭”，感性真实与理性虚幻的整合拓开了“自然与人工”的哲理审美之路；《错位》中，两片横剖的树干叠合引起年轮的错位，相互嵌接又将流年拼合，是“阴阳太极”文化的又一现代意义的图腾和释读。

“书诗画印”和现代陶艺的对接是紫砂文化的投影，在以竹为主要意象的现代陶艺创作中，我将一些文字和图形以传统文化样式组合在内，使外观更有张力、内涵更有引力；在《远离颠倒梦想》中，镌刻的佛经倡语使复杂的图像笼罩着精纯的思想之光，有“画龙点睛”之妙；《迷墙》的凿刻图纹虽现代形式感较强，但有中国金石书画的意蕴，扑朔迷离的氛围中透露着东方神秘之美。现代陶艺也反哺了紫砂壶艺。

紫砂壶艺的“实用性与艺术性”兼顾兼备。某种程度上为自身构筑了一道功利性的美学藩篱，现代陶艺的“纯艺术”摆脱“实用”的考量，其审美的触角理论上是无限的；紫砂壶艺积累了几百年的“文人味”“书卷气”的熏陶，美趋向内敛、含蓄、典雅、朴素，现代陶艺与时代、时尚接轨，美学理念开放、张扬，强调特色，突出个性；紫砂壶艺推崇精致、精细、精纯、精美，现代陶艺不以“精”为唯一的标准，在质感、动感、力感、情感的表现上整合各种手段，发展新的技法。

“只局限在本民族这一个‘老爷爷’的知识圈中创新，创不了今日之新，明日之新”，现代陶艺的创作实践唤起我对自己紫砂壶艺的内省和批判，突破原来的传承理念和审美习惯，从精神需求、内心需求和情感需求上，寻求紫砂壶艺创新的切入点和突破口。

如在传统经典壶式上，以“超现实主义”手法，糅入我所偏爱的“皮革”元素，坚硬与坚韧、温润与温柔融为一体，妙合无间，不光融入了情感色彩，而且成为个性印记；《大成壶》用仿真写实与平面构成的方式处理，传统艺术图式经过时尚的转换，“一滴水可见太阳”，小小一壶集古今艺术之大成，而且焕然一新；《北回归线壶》《风之梦壶》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实用功能”，麻片、布条、绳索、树枝组合而成的形体随意自然、无拘无束，以“纯陶艺”手法“颠覆”“纯紫砂”，以现代“放纵”反叛传统程式，构筑的意象和表达的意境，本质地改变紫砂壶的视觉感受，为紫砂壶艺术创作的自由、心灵的解放，情感的宣泄、手段的突破打开了一扇窗户。

《山水·太湖石》

现代陶艺与传统紫砂的“穿越”是双向的“给力”。不可能强求紫砂人都去“穿越”，但总有人“只管耕耘，不问收获”。“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屈原），这就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没有终极的目标，没有永远的达到，但努力和真诚是永远的。

作者：尹祥明

本文刊登于《中国政协》2017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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