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色俱清酬耳目——金章《画蝉十六开》丨中国嘉德2021秋拍

Lot 5124

金章(1884-1939)

画蝉册页十六开

设色绢本

31.5×20.5cm

款识：

1、浙东女史金章；2、吴兴陶陶金章；3、金章画；4、浙东女史金章；5、陶陶女史；6、吴兴金章；7、金章画；8、吴兴浙东女史；9、陶陶金章并题；10、浙东女史；11、金章；12、陶陶女史金章；13、浙东女史金章并题；14、吴兴陶陶金章；15、陶陶女史；16、广仁三姐雅玩，甲戌五月，吴兴陶陶金章画。钤印：1、陶陶书画；2、金章私印；3、陶陶；4、吴兴金氏；5、金章之印；6、金章女史；7、陶陶女史；8、金章书画；9、章；10、金章；11、陶陶书画；12、章；13、陶陶女士；14、吴兴金氏；15、金章之印；16、金、章。

鉴藏印：郁文（16次）

题跋：

1、意园录旧作于大梁。钤印：侯汝承印、意园。2、鸣雁亭叟。钤印：侯汝承所作金石文字诗画长寿之印信。3、红蓼溪渔。钤印：画工侯生□白头。4、忧天翁。钤印：侯汝承书画印。5、庚申生。钤印：侯汝承印。6、秦印轩主时年七十又七。钤印：侯汝承印。7、桃陵老农。钤印：庚申生。8、怡园老人。钤印：侯汝承印。9、雁乡书于大梁。钤印：汝承。10、兰宝主人书于夷门。钤印：诗画宗南田、侯氏意园手笔。11、丙子冬，小痴居士。钤印：小痴。12、意园老人。钤印：红蓼溪渔。13、希和倚声。钤印：王希和印。14、是亦山庄后人。钤印：师恽斋主人、侯汝承长寿印。15、意园并题。钤印：桃陵老农。16、钤印：意园染翰。17、红蓼溪渔隐。钤印：家在不足征之国。18、侯篆。钤印：意园七十以后作。19、丁丑三月沈钧儒。钤印：沈钧儒印。20、广仁女士清鉴。尹默。钤印：沈尹默。21、丁丑菊月，朱自清。钤印：自、清。22、丁丑仲春，白龙山人王震。钤印：王震大利、白龙山人。23、广仁女士属题。柳亚子。钤印羿楼。24、丁丑六月，双溪许世英病后倚枕书。钤印：许世英印。25、开封顾承曾敬题。钤印：伯寅。26、广仁女士以为何若，时二十七年元月，俞平伯于燕京。钤印：俞平伯印、古槐居士。27、丁丑秋日，寄苹邱祖藩题于大梁。钤印：邱祖藩印。28、胡先骕题。钤印：胡先骕印。

金章（1884-1939）

她确实是当时女画家中的杰出者。字也写得好，小楷完全晋唐风韵。幼年时和舅舅们一起在家馆学习。一天她父亲对老师说：男孩子读书写字，请您多加管教；女孩子早晚出嫁，不必太认真。我母亲听了很生气，认为不应该重男轻女，所以读书、写字、作诗词等特别用功。后来除大舅外，几个舅舅都不如她。她以鱼藻闻名于世，但花鸟等也很好。还有讲画鱼的专著《濠梁知乐集》四卷，1943年经我手抄石印成书，近年编成《金章》专册，连同她的书画在香港翰墨轩影印出版。

这是王世襄先生2004年接受杂志采访时所谈的一段话，话题中心是他的母亲金章；采访中他还聊到母亲出身于南浔富有的金家，做电灯厂生意的外祖父很有西洋新派思想，在1900年就把母亲和几个舅舅送往英国留学；1909年婚后父亲任法国留学生监督，带着母亲又到巴黎去了一两年。民国后国民党迁都南京，北京随之萧条，父亲没了工作，家里生活顿时窘迫了起来。母亲由此得了高血压，五十多岁就去世。“不然的话，她还可以多活几年，多画些画”，王世襄先生不无惋惜地说。

中国画学研究会1920年摄于中山公园

前排左起：3.金城，5.金肇祥，6.陈汉第，8.金章

就算抛开亲情因素的考量，以金章的出身和她在民国时期的画名而言，这样的惋惜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金章（1884-1939），号陶陶，亦称陶陶女史，别号紫君，为南浔富商金焘之女、北方画坛领袖金城之妹，自小跟随兄长习画，十四五岁即入读美国教会创办的中西女塾接受精英教育，宋庆龄、宋美龄、张爱玲等人皆为其学妹；后又跟随兄长出国后研习西洋美术，归国后专攻国画。民国九年（1920）金城在北京创立“中国画学研究会”，金章依兄长之约任画会导师。除大哥金城外，二哥金绍堂为银行家、实业家、竹刻高手，三弟金绍基担任过北平美术学院副院长、北平博物学协会会长；而她的四弟则是中国竹刻艺术史上集大成的人物金西厓。金章工诗词，精楷书，擅花卉翎毛，尤以鱼藻最为知名，有“不让古人”之誉；遗著《濠梁知乐集》则为我国金鱼绘画的开山之作。

金章存世画作以收藏于故宫博物院的《金鱼百影图卷》为代表，那是她二十六岁新婚后所作；而此《画蝉十六开》册作于民国二十三年（1934）五十一岁，按王世襄先生“先慈四十五岁后，潛心内典，自谓恐堕鱼趣，乃后不复执筆”的说法，可知金章四十五岁后便不再画金鱼，此后所作或多以花鸟为主，这本《画蝉十六开》册正可以一睹其晚期在花鸟方面的非凡造诣。

此册设色绢本，计金章画十六开，侯汝承对题蝉诗十六开，另有朱自清、沈钧儒、沈尹默、柳亚子、俞平伯、王震、许世英、顾承曾、邱祖藩、胡先骕等十人题跋八开，可谓集一时风雅之盛。画面构图多是经典的一角取势，以姿态万千的折枝花木营造不同时令画意，各种形态的蝉置身其中，或静或动，或孑然居高，或两三对鸣，偶有蝶鸟螳螂，更增野趣生机。背景多空白，或稍辅以坡地、湖石、月云，其中花木若牵牛花、寿桃、菊花、枫树、枇杷、桂花、柳树等，一幅一景，花色迷人，令人目不暇接。画法上融合勾勒、没骨之法，枝干苍劲，花叶轻柔，蝉的描绘尤其一丝不苟，无论静卧还是振翅，甚至脱壳，都形态逼真，活灵活现，仿佛时时可闻蝉声自画中而来。设色饱满雅致，浓而不艳，淡而不薄，展现出不俗的晕染功夫。画面上多数亦有金章用精致小楷所书写的题诗题句，可谓诗书画俱全，是一件赏玩性极高的妙品。

乍观此册，不难看出金章的花鸟颇受周之冕、恽寿平、华嵒等人的影响，意态娴静恬淡，行笔严谨中有着女性画家特有的柔和气质，尤其是那种从容不迫的气息，显现出一个大家闺秀深厚的传统修为。而细察之下，亦可以发现她的笔下有着西洋绘画所特有的消息：叶子、花果形态的描绘仿真度极高，晕染多了丰富的光影层次，蝉的描绘更加注重色彩的微妙变化，显得立体感更强、更加真实。这显然是她两次出洋开阔眼界的结果，以西洋画之法融入中国画之法，前有郎世宁，后有徐悲鸿，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他们的成功与否显然并非定论；金章的不同之处在于，她似乎没有打破传统开创新局的雄心壮志，只是想让两种不同的艺术毫无痕迹的交融在一起。她在画上题道：“乃知意无小，意精神可通”，骨子里重视的还是传统的迷人诗意。

此作上款人题为“广仁三姐”，从画中钤盖的鉴藏印可知广仁即张广仁，号郁文。其为河南新安人，是民国著名陆军上将、千唐志斋主人张钫长女，毕业于复旦大学，擅书法，取法商周金文，笔致豪放；曾任第一国防委员会委员、第一届立法委员、泛太平洋暨东南亚妇女协会台湾分会委员，在台湾与张大千、于右任等多有交往。此作应是张广仁请金章所绘——不知其是否也是金氏在画会中的学生——得画后乃遍请诸家题跋，其中侯汝承每开对题蝉诗，尤为用心，盖因侯氏为张广仁老师缘故。

侯汝承（1859-1937），字意园、怡园，别号桃陵老农、红蓼溪渔、鸣雁亭叟等，开封杞县人。曾任直隶署布政司理问、行唐知县、晋州知县等职，民国初年任京师军政执法处发审官、陆军部监长等，政府南迁始解职。侯氏精于金石篆刻，与张之洞、端方、王懿荣、杨守敬、樊增祥、于右任、梁启超等人均有交往；亦能山水花鸟，写意花鸟亦属于恽南田一派（题诗上有“师恽斋主人”“画师南田”印），据说其画曾得慈禧、吴大澂等人嘉许。他的身后的遗诗、遗墨即由张广仁在台湾料理出版。

而朱自清、沈钧儒、沈尹默、柳亚子、俞平伯、王震、许世英、顾承曾、邱祖藩、胡先骕等人的题跋，多作于民国二十六年丁丑（1937）左右。这些都是当时最为知名的文艺界名流，能邀请他们作诗题跋，其中必有张广仁个人出身与交往能力的因素，而金章作为杰出女性画家的影响力，自然也不能忽略。这些题跋书法、内容各异，尤其能见其人独特才情。

朱自清题的是自作词六首，计有《浪淘沙》《踏莎行》《鹧鸪天》《卜算子》几种，文末题识中他谈到作词的心得，说格律和押韵的束缚让词的创作难度不亚于诗。朱自清是近代最知名的作家之一，当年清华中文学科的领军人物，然世人多只知其文章，关于他在其他方面的创作则了解甚少。他在日记中曾有“了字债三件”的记录，以他的身份，这方面的翰墨应酬显然不会少，只是如今我们已经很难看见他的书法手迹了。沈从文曾评价他的为人说“凡事平易而近人情，拙诚中有妩媚，外随和而内耿介”，如果以此语来观察他的这几首自作词和书法，我们会惊讶地发现他的为人与文章诗词乃至书法竟然能如此一致，清秀简淡，处处流露“纯粹君子”之风。

另一个文章大家俞平伯录的是姜夔的《鹧鸪天·丁巳元日》，他认为这是白石词集中的压卷之作，从落款可知写于民国二十七年（1938）元月，也算“别有用心”了。此作书风俊美娟秀，与晚年的稚拙凝练稍异其趣。俞氏曾与朱自清等人创办《诗》月刊，是新文学运动的健将；他还曾有《唐宋词解析》一书，在诗词方面的研究属于同辈人中的佼佼者。

沈钧儒题的是《庄子·达生》中“佝偻者承蜩”一段，其中“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之句，正可作为金章画蝉的注脚。

沈尹默题的是《忆北平山中桃花》两首绝句，诗句隽永可诵，或许面对着这么精心的画作，也是“如此春情岂易遭”，书写当然要走心。

柳亚子所题比较有意思，原诗为明代鲁铎的《题壁间竹》，他为了应景特意把第二句“写此万竿竹”改成“写此蝉声唱”，而诗意竟然天衣无缝；此外顾承曾、邱祖藩、胡先骕等人也都是依画而题，咏蝉咏画，显示出对于这本册页创作者与拥有者的赞美与重视。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并没有用以往看待“闺阁中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些绘画，行笔行文磊磊落落，民国时期风气的自由开放由此也可见一斑。其中白龙山人王一亭的题诗道：

真是把这十六开画蝉册页的妙处做了最佳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