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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西泠秋拍祝允明(1460 ~ 1526) 罕见南京任上用宋纸本书 卢廷玉像赞刘 珏(1410 ~ 1472) 和沈恒吉诗 美人帖51×29cm 30.5×20cm 36.5×20.5cm 34.5×27cm著录:1.《书画随笔》P112、144-145,星洲世界书局,1958年。5.即将出版《图说朱省斋读画记》,香港牛津出版社,2022年。说明:祝允明在“诸体兼善”、“有明第一”书家形象之下, 其明中期文学家的内核不应被埋没。此本《行书卢廷玉像赞》作为祝氏新发现的完整文章作品,意义重大。在这样一篇应用文像赞中, 祝允明不仅以“于我乎……于我乎”力追古奥的句式彰显他作为“古文辞”运动的主要倡导者的文学追求, 更在其严谨精修的行楷书风之上表达其浪漫主义文风, 此作兼祝氏文学与书法双绝, 可称珍贵。
文书双绝之外, 祝允明对于《行书卢廷玉像赞》的重视程度于书写所用纸墨以及格式可见一斑。此作以宋代公文纸写就, 透过纸幅仍依稀可见背面公文字迹, 佳纸之余, 其所用古墨精良, 墨笔行文之中色泽通透、浓淡呼应。面对如此高规格的书写用具, 无怪乎祝氏会选用严肃工整的书体以示匹配。而从此作“平阙式”的整体格式以及“孝皇有诏”保留抬头等诸多细节中不仅体现时代特征, 更表达出祝氏严格恪守书写格式, 一丝不苟完成此作的认真态度。纸精墨妙、文佳书绝, 是距今五百年前祝允明对待得意之作力求完美的证明。祝允明于嘉靖元年(1522 年)任应天府通判仅一年, 从此作款识“应天府通判祝允明赞”可知此篇像赞即作于此年南京任上, 是年春二月祝允明得览赵孟俯所书《圆觉经》并敬书一过, 也可见本作书体之起源。而像赞人物卢廷玉即吴中乡贤卢珪, 家居葑门塘。祝书中“吴公有文”即指礼部尚书吴宽曾亲自为卢廷玉作《葑门塘改造二桥记》以记其事迹善举, 可见卢廷玉其时名声之斐然。此外本作上遍钤明清民国历代藏印, 自明末朱卧庵起, 祝书经由清代毛怀、民国朱省斋等递藏, 并著录于朱省斋《书画随笔》书中, 可谓流传有序。另有吴宽、刘珏、王鏊三帧诗牍, 均为明中期三大书家及文学家的新发现完整诗文作品, 实属珎罕。其中吴宽作品书于最晚年, 诗牍中“原博”用印其边框已缺失大半, 此正符合其晚年印章之特征。而刘珏作品流传绝少, 并且其诗牍用纸为暗花“秋菊”笺纸, 雅致之极。王鏊诗文用典独特,尽显其文坛巨擘之身份。四通书札各领风骚, 于这些作品可真正还原十六世纪明中叶的吴门风流。
▲2021西泠秋拍
这四页上并有名藏家朱卧庵、缪文子诸氏的印章,尤可珍玩。”民国辛酉(1921年)元旦,于四面爆竹声中,朱省斋在日记中记下这段文字。省斋鉴古,眼光不凡。朱氏撰《赏鉴家与好事家》,录周公谨邀赵子固携所藏书画,放舟湖上,入西泠,掠孤山,相与评赏饮酣。鉴赏如此,讲求旁若无人的状态。明人字页,旅情相伴。声色之奉不能夺,行将去哪不得知,却叫人惊诧,“这个人为什么在历史隧道中总能选择正确的出口”(谢其章评朱省斋)。后世众多爱好者不停修改,以求还原他们心中真正的吴门,并提出了种种关于十六世纪吴门风格规范的假设。随着古代信札超脱成为艺术拍卖中别具一格的版块,一期一会,给众人直面的机缘,虽不至于像历代大藏家般行篋携带、宴坐翻检,也就打消了传统艺术史家对社会学方法风行而鉴赏力式微的种种担心。![]()
历史的发展宛如是一种“风”,而史学是一种观察和捕捉“风”的学问(王汎森《风,一种被忽略的史学观念》)。这个风,可能是思想的、流行的、政治的。这些吴门的主人公,在自己时代,是如何找到趣味和道德之间的平衡点呢?我们发现在某种趣味背后,十六世纪吴门的确存在着某种风格规范。风势起伏,无所妨碍,这些信手文字,当时流行的书风书仪,履职社交的方式,以灵知心,声气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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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文:承诗来,有不预倡酬之恨,次韵奉答,用发一笑耳。闭门兀坐类枯柴,得句何劳重简斋。若肯从人歌下里,便应肃客向东阶。抱来白昼眠云枕,办取清寒踏雪鞵。不是枚臯与方朔,唱酬端可当诙谐。![]()
▲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吴宽承诗帖
在吴中文人中,这样的唱酬融汇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西泠本吴宽《行书答友人七言诗》,看来是吴公没能参加一个聚会,给友人回赠诗一首,“不预倡酬,次韵奉答”强调文学游戏性。▲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吴宽承诗帖(次韵奉答)
吴宽交往的后辈名人中,顾清、罗钦顺同样也留下了一组诗歌。巧合的是这组“(汪石潭)分惠新酒,兼侑以诗,依韵走谢”和西泠本吴宽《行书答友人七言诗》一样,依“柴”字韵,且与吴公“若肯从人歌下里,便应肃客向东阶”同意。
这种巧合背后,是吴门文人跨越社会阶层属性强调纯粹文学和精神的交流,即所谓——“赏心何必论官阶”。
寒欺吟笔硬如柴,邻瓮分沾一笑排。透鬲便疑生羽翰,赏心何必论官阶。方传内署名难拟,韵洽同年乐每偕。银烛煖光摇醉眼,报章题就漫称佳。不惜糟床劈作柴,已呼儿子旋安排。只愁新瓮能几榼,遂有高轩驻两阶。永夜烛光邻壁骇,他年谈苑几人偕。细君不学刘伶妇,晚出双鱼更自佳。城西门掩夕阳柴,剥啄寻常不用排。况是新篘方满屋,何妨曳履日登阶。愁来白发欺簪短,老去黄花有竹偕。既醉莫嫌诗晚就,行年不似丙丁佳。无问登龙与扣柴,酒魔诗崇要人排。不冲京兆行春马,便踏先生系马阶。桂屑□残犹自辣,雪儿歌后许谁偕。逃虚避俗吾何敢,正若君言也复佳。顾清后来官至南礼部尚书,文集中记载他曾多次去吴宽家,提及匏翁多景仰。弘治五年,王鏊取中祝允明那年,场中得一人卷后大喜,亲置第一,此人就是顾清。罗钦顺则官至南京吏部尚书,被认为是跟王阳明分庭抗礼的哲学大师。![]()
▲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吴宽承诗帖(局部)
“若肯从人歌下里,便应肃客向东阶、不预倡酬、用发一笑耳”
所以不难发现,宴饮是吴门文人最为寻常的交游活动。在交游中,酒被用来装点自己的文化人格,渲染丰富的生活。吴宽《行书答友人七言诗》同样也是在上述类似的场景中,在事后,参与了一次“云聚会”。“闭门兀坐类枯柴,得句何劳重简斋”、“不是枚臯与方朔,唱酬端可当诙谐”,吴宽用轻松的笔调强调自己的文学立场,要依循北宋诗人陈与义(简斋)开创的诗体,语言自然流畅,随意而出,这种轻松的文学游戏,没有必要像汉代枚臯、东方朔那样互相较劲,也正是这种信手拈来的、看似不经意间的用典又显得十分的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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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吴宽承诗帖(局部)
“不是枚臯与方朔,唱酬端可当诙谐”
关于吴宽的文坛地位,黄宗羲《明文案序》认为,成化、弘治间的文坛,李东阳主宰北方,南方则是吴宽与王鏊则共掌。王鏊《震泽纪闻》则谦称“成化、弘治问翰林声望最重者吴宽”。在黄宗羲看来,虽列明文正宗,吴宽、王鏊代表的文风偏于馆阁。与浙东尚学不同,吴中士人好才情风流。然而吴中文人非不学,只是慢慢将学术与文章分立。吴宽、王鏊是一组可以对照的人物。李东阳说吴宽“虽有竒遇殊宠, 而弗究于用天下”,游历官场几三十年,吴宽虽然官至礼部尚书,但天性不爱追逐名利,于政治未能大展其才。西泠本吴宽《行书答友人七言诗》看起来是那么的风神萧散,无意雕琢修饰,结合“闭门兀坐类枯柴”的诗句,给人一股浓厚的文人书卷气息和高妙的禅意和神韵。吴宽以行书见长,源头多出自苏轼。在取势上趋向于平和。更具一种肥厚的重量感。这样的书法审美也跟吴宽自身端清渊穆的人品,亦跟其蕴藉简淡,理致悠长,沉着高壮,为诗用事浑然天成不见痕迹的个人气质相契合,换言之,吴宽是在书法中找寻与苏轼共通的人生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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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台下旧曾游,再为梅花两日留。消尽十年乡井梦,美人能舞又能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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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刘 珏和沈恒吉诗 美人帖
完庵,即刘珏,是吴门画派得以成立的关键人物,创建明代文人画系统的前辈,他身体力行践行元人笔意,崇尚以虚和萧散为上的文人画,并凭借着其本人在吴中的影响力,将文艺理念传授于沈周以及之后的吴门画派。吴宽、王鏊双双为刘珏《完庵集》作序,“完庵先生刘公,少为刑部,属出佥山西按察司事,居三载,即弃官归吴中,即弃官归吴中,年始五十”。刘珏的宦海生涯,从景泰三年(1452)除浙江清吏司主事开始,至天顺七年(1463)以刑部主事升佥事管屯自乞致仕结束,从正六品“刘秋官”到正五品佥事,仕途人生十载间,在京城与苏州往返,所以西泠本刘珏《行书漫兴诗一首》有“姑苏台下旧曾游”,“消尽十年乡井梦”的句子。▲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刘 珏和沈恒吉诗 美人帖(局部)
“ 姑苏台下、十年乡井、美人能舞 ”
刘珏漫兴一绝借韵的对象沈同斋,即是明四家之首、吴门画派的代表人物沈周的父亲沈恒吉。吴宽《家藏集》描述沈氏一族为:相城沈氏,自兰坡府君,生茧庵征士,茧庵生同斋,同斋生石田,世游艺苑,继继不绝。
▲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刘 珏和沈恒吉诗 美人帖(局部)
在刘珏传世最重要的作品中,我们找到了与西泠本刘珏《漫兴诗》同韵,而且诗文内容呼应的题诗,诗的作者便是沈恒吉。这件参考作品是刘珏《清白轩图》(卞永誉《式古堂书画会考》载、今藏于台北故宫),画上兼具沈氏家族中沈澄、沈恒吉、沈周三代人的题跋。十载天涯作宦游,黄尘飞满紫貂裘。归来不叹长途险,犹写关山万里秋。沈周的题诗位于几位前辈之下,诗句以“旧游诗酒少刘公”开头,写“人已寥寥阁己空。仙鹤倘来还感慨,只应此地是邃东”,竟也与完庵“姑苏台下旧曾游”、“消尽十年乡井梦”隔世相应,虽然这已经是此画绘毕后的十七年即刘珏去世后两年的感悟与创作。刘珏《清白轩图》画面上部的沈同斋题诗,与西泠本刘珏借沈同斋韵《漫兴诗》同韵、同主题。
祝允明年少有成,得力于优越的家学背景,又拜馆阁之士吴宽、王鏊为师;同样,明代书画大师沈周之所以从地方优秀人才,转而取得全国性的诗画声名,与吴中前辈建构的交际圈是分不开的,刘珏便是沈周最重要的导师之一。刘珏与沈恒吉、沈贞吉、沈周以及祝颢等一批明前期的文人有着姻亲、师承和同僚的关系。他与内阁首辅徐有贞、画家夏昶和隐士文人杜琼均有交往,得益于官员和文士的双重身份。吴门画派的兴起背后,官绅与隐士、文化家族达成共同的趣味,文艺传统与复兴间,通过自我塑造发挥着影响力。《完庵诗稿》付梓,吴宽作序、王鏊后序、祝允明作赞。祝允明《刘先生祠赞》(《重刻完庵刘先生诗集》)评价:刘先生... 为政清简,两却重贿,出处壮老,清白不殊,搆闢居处,洁如仙都。祝允明祖父祝颢撰写的《刘完庵墓志铭》也记载:“公以刑狱重任盟心自矢,以父祖取号之义扁其居曰清白。凡夤缘请谒一切谢之。
▲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刘 珏和沈恒吉诗 美人帖(局部)
我们在艺术史研究中,同样不能忘记刘珏这位吴门文艺先驱者,是任职于司法机关的清廉官员。面对二百两黄金贿赂,刘珏将行贿之人斥责,依法处置;面对同僚派人以五百两白金以求释放牢中罪犯,刘珏直接拒绝,其德行操守,大率如此。除了将住处定名为“清白轩”,辞官致仕后号“完菴”以期保全名节,其诗文风流、孝顺父母的名声都得以在吴中地区的流传。这种清白既是表明政治态度,又是倡导一种生活态度。有规则而不乏趣味。从清白轩图》的题跋上,我们看酒酣过后联句之乐都游戏规则。反应迅速“先得诗”者,得以人物形象入画。后得诗者,虽然失去了入画的特权被舍弃于画外,但沈恒吉推敲再三的诗文似乎更得完庵之心,所以在游戏之外,开启另一番借韵的文学游戏作为补偿。吴中文人的生活,是诗歌的生活。诗歌成为日常生活中娱乐的工具。酒宴、游览、日常感慨,生活琐事无不与诗歌发生关系。西泠本刘珏《行书漫兴诗一首》强调着与公务行为不同的另一套生活法则,宣称“再为梅花两日留”,因为“美人能舞又能讴”。西泠这一组四件明人字页中,仅仅刘珏一页可清晰看到简单的暗花“秋菊”,暗示着吴中人士屡屡提起的典范陶渊明。事实上,吴门主人公们居于乡间,优游林泉,与前代隐士有所区别。古典主义诗人陶渊明的归隐,在行动上是与官场决裂,吴中文人之归隐,从未走向官场的对立面(后文再续)。▲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刘 珏和沈恒吉诗 美人帖(局部)
此页用笺可清晰看到暗花“秋菊”
吴中文人有意识地与传统的古典主义文学观念拉开距离,将文学艺术与经邦济世的政治活动,既保持联系,又不强加捆绑。没有慷慨激烈的陈词,也无勉励对方建功立业的话语,完全是日常生活的关切和情感的交流。他们不再以依附帝王的政治功业为自己唯一的人生价值归宿,而是关注自己和家乡的生活状况。他们多从自己的角度观察时政,吴中文人的生活态度和政治态度就这样悄然发生着重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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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文:平生踪迹亦多奇,泰华峰头到武夷。烟月五湖曾有约,江山万里可无诗。春云蔼若空中影,野鹤翛然物外姿。画省踈帘残奕罢,槟郎荔子雨垂垂。![]()
▲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王 鏊平生踪迹帖
王鏊博学多识,取法晋、唐,书风清劲瘦硬,与当时的士大夫以及元人都不相似,个人风格强烈。虽入阁,但在朝中斗争中不肯同流合污,毅然引退,乡居十五年,身处“京都”的王鏊时常有隐逸之向往,身处“吴中”的王鏊则又时常心念朝堂。正所谓山中宰相。所以,面对这样的历史人物,我们很难以判断,某个观点放在主人公的逻辑链条上,是否足以代表他的思想,还是仅仅是转瞬即逝的兴到之言。我们需要明白,他们的理想也不是始终如一的。王鏊《平生踪迹帖》就带给我们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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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省斋旧藏王 鏊平生踪迹帖(局部)
自署“洞庭王鏊”
王鏊与吴宽同为台阁重臣,但其为学重经术,一代制义大家,也成为弘治、正德间文体变革的先行者和楷模。王鏊为吴中讲心性最精密者,然其兴趣所在仍为实用。吴中派人士重实学、黜虚谈的学风,造成了吴中崇尚博雅之风。为学泛览百家,于书无所不读。弘治十七年(1504)王鏊仅用八个月的时间,修成了洋洋六十卷的《姑苏志》。以高第探花、台阁重臣的身份,对乡邦文学产生了重要影响。章学诚从他的立场批评过王鏊《姑苏志》浸染文人习气,但明代方志的编纂特点,就是能突破志体“述而不作”的约束,以补充志书内容记述的不足,起到深化记述的内容和画龙点睛的作用。通俗的讲就是以王鏊为代表,在编地方志时,通过评论文字输出价值观,在文字中“夹私活儿”。王鏊自成化十一年(1475)二十六岁以进士第三人及第入仕,直至正德四年(1509)60岁辞官归隐,前后35年间,除去乞假省亲及丁内、外忧的几年外,一直在京任职,长期担任翰林院、詹事府官员,后转任吏部,又以吏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入阁。回到苏州后的王鏊,不治生产,著述不辍。《震泽纪闻》《震泽文集》《震泽长语》《山居杂著》这些或诗文,或笔记抑或方志的著述,恰恰印证了王鏊家居十五年充沛的创作力。哪怕阅读西泠本王鏊《行书自作诗》,七言五十六字时,我们也应当看到这背后的大部头,也就是王鏊的《震泽》丛书系列,这像是他专属的文化词典,有他自己的一套释意系统。“泰华、武夷”“五湖、洞庭”“野鹤、槟郎、荔子”,王鏊式的专词和意象背后是王鏊式的解释和定义。▲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王 鏊平生踪迹帖
王鏊式的专词和意象唯有在他“震泽系”丛书中,才能找到确切的涵义。
他在诗、赋各种文学创作中,形成了自洽的一套多层级、有鲜明特征的文本嵌套体系。西泠本王鏊自作诗中,“泰华、武夷”源自王鏊《游名山记引》中的少年壮志;就像大名鼎鼎的王鏊柑橘,泛喻吴中风物,自作诗中的“荔子”在另一首诗歌中明确了“只眼向人休作白,寸心为主亦应丹”的态度;鹤,不仅是仙寿的象征,更是友情的见证,是平日王鏊经常向吴宽赠送物品之一,匏庵文集中随处可见《答济之谢送鹤》、《谢济之送银杏》、《谢济之送橘》;“五湖、洞庭”究竟的含义,应该到王鏊的《五湖记》《洞庭两山赋》去找答案;“踈帘”与席门,皆喻隐者之室,这是一种逃脱吗,不是的,王鏊又迫切想让读者知道,司马光那些匡救时政之策,全是晚年在隐居洛阳独乐园时所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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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省斋旧藏王 鏊平生踪迹帖
“平生踪迹亦多奇”
“平生踪迹亦多奇,泰华峰头到武夷”,“吾少也有四方之志,思欲如司马子长纵游天下,以大吾观”。从司马迁壮游群山,到司马光洛阳时光,王鏊用典以自拟,虽隐居亦能有报国之策。嘉靖三年(1524)王鏊去世,时年七十五岁,兴致古澹,有悠然物外之趣,有“天下穷阁老”之称。其实王鏊本身就有着极为强烈的政治功名观念,这与其好友吴宽大为不同。王鏊仕宦前期,其表现为隐逸情结的诗歌数量极少。王鏊在政治、哲学、文学等方面都有相当的地位和建树,但是他始终不曾居于相关领域的核心位置,简单说来就是实力与地位不符。王鏊的憨直孤傲体现在哲学思想上,就表现为坚守传统儒学,折中朱、陆而不盲从;体现在文学上,就表现为强调道德与学养,不偏重于唐宋或秦汉一方。当有人公然提出“南人不可为相”,以至于王鏊专门写《相论》一文驳斥之。当为官期间对受排挤而未能入阁,他只能表示毫不在意,声言“意不及此也”,但慢慢也就对政治权威产生极大的离心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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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阳之望华,葑塘之世遐,善为家宝,义作生涯。于乎,堤于我乎,甃梁于我乎,构槥于我乎,给粟于我乎。授义之就也,圭田被郭验其孝,书声满屋验其教,命章之锡验其贵,宅里之表验其道。善之效也,无烦余赞,风声永耀,吴公有文,孝皇有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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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
关于祝允明“有明第一”的论断,在明中期以来不断被人们提及。小楷有明第一、狂草有明第一,还是书归二王传统意义上的有明第一,都不如诸体兼善“有明第一”更贴合明清书史中的祝氏形象。关于祝允明书法取法之广,王世贞《艺苑卮言》曾追溯其书学渊源:京兆少年楷法自元常、二王、永师、秘监、率更、河南、吴兴;行草则大令、永师、河南、狂素、颠旭、北海、眉山、豫章、襄阳,靡不临写工绝。晚节变化出入,不可端倪,风骨烂漫,天真纵逸,直足上配吴兴,它所不论也。祝允明“幼承内外二祖(祝颢、徐有贞)怀膝,长侍妇翁(李应祯)杖几,俱令习晋唐法书,而宋元时帖殊不令学也”。蒙二祖之教,其确定了书法实践由宋元溯源晋唐的重要性,针对李应祯等人将批评赵孟頫书法的“奴书”论,祝允明撰写《奴书订》《赵孟頫论》来纠正和解释岳父对赵书的误解,提出了法古和创新兼用的观点。事实上,李应祯所反对的并非是赵孟頫,而是明初那些以赵书为宗的台阁体书家,是反对将赵孟頫套路化的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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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省斋旧藏
祝允明罕见南京任上用宋纸本书 卢廷玉像赞(局部及章法)
嘉靖元年(1522年),祝允明任应天府通判。在南京任上近一年,祝允明上疏求致仕。是年春二月,祝允明过武林寓昭庆寺,得览赵孟頫所书《圆觉经》,闭关月余,敬书《圆觉经》一卷,可见本作书体之起源。
西泠本祝允明《卢廷玉像赞》用笔巧妙中见真功,起笔多施以露锋,收笔到位回锋力送笔端,转折方圆兼施。起承转合之间熟练控制,引起变化感受。从像赞通篇的章法表现看,纵有列横无行,字的大小基本依附界栏,随即调整。在既定的形中,看到往来不定的形势,整体谨而不拘、放而不野。字间联系形式丰富,折射出鲜活的神采,可见明人尚态的取义在书法创作中的流露。祝氏在职业生涯中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试图在书法、文学全方位实现这种表达上的纯粹性。我们是否能够敏锐地拾取这些纯粹性呢?
值得注意的是,这是用宋代公文纸书写的一篇应用文——像赞。楮墨间,嫁接在其精修的书风之上的,是祝氏倡导古文运动的文风,以及明代旌表制度表彰的义门家风。透过纸幅仍依稀可见背面公文字迹。佳纸之余,其所用古墨精良,墨笔行文之中色泽通透、浓淡呼应。面对如此高规格的书写用具,无怪乎祝氏会选用严肃工整的书体以示匹配。像赞人物——卢廷玉,葑门塘人,即明代吴中乡贤卢珪(1442-1517)。成化弘治年间,吴中水灾饥荒,卢珪两次出粟赈济,朝廷赏给冠服,得义门旌表。葑门塘土筑崩塌,卢珪出资全筑以石驳岸,改梅里泾河、金泾河木桥为石桥,礼部尚书吴宽亲自为之作《葑门塘改造二桥记》(收录于明代钱谷的《吴都文萃续集》)。![]()
▲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
“吴公有文”、“无烦余赞”,指的是吴宽长达六百四十字的《葑门塘改造二桥记》。这里不仅有吴中地方旌表系统中的社交关系,也暗含了吴宽这位典型“朝隐”官员的家世传承和个性秘密。1993年,苏州博物馆配合苏州至上海虹桥机场公路基础工程,发掘出土数块墓志,人物分别为卢廷玉本人及妻、子:义门卢君墓志铭(都穆撰铭)、周氏硕人墓志铭、故承事郎卢钦墓志铭。葑门卢氏成为现在苏州博物馆藏历代家族墓志中重要的一族,与吴宽所记、祝允明所赞的信息互有补充。明 钱谷《吴都文萃续集》卷三十五 之
吴宽《葑门塘改造二桥记》载卢廷玉事迹,
西泠本祝允明《卢廷玉像赞》人物概述援引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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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提供了西泠本祝允明《卢廷玉像赞》“吴(宽)公有文,孝皇有诏”的具体信息。
这里包含了吴宽见卢廷玉事迹联想其父的情感渊源。
卢廷玉是遗腹子,寄养于伯父家,十七岁独立,十年经商,后成为乡里富翁。待长子卢钦成年,卢廷玉便全盘托交经营事务,自己专理公益事业。他常以自小失学为憾,因此督促子孙认真学习,晨夕不懈,卒年七十六岁。卢廷玉的事迹如此触动吴宽,某一方面原因是这位吴中慈善家的经历,与吴宽父亲吴融的经历太相似了!吴宽《家藏集》《先世事略》自述,其家族自高曾以来代代有隐德。吴宽祖、父辈均未致仕,为一般市井平民。吴宽的祖母是宋代名将韩世忠之后。吴宽之父吴融,年十四,父亲去世,后转依姨夫顾执中。顾死之后,吴融以勤俭谨畏拓展家业,年老之后则以种树、结屋作为生计。后来吴中文人集会酬赠的重要场所——东庄,就是吴宽父亲建造的。成化十一年,吴融临终,沈周前往探望,吴宽赶至,惜父已过世。吴融为吴宽的成长提供了殷实的家境,他开家塾、收书籍以教子姓的举措,对吴宽的影响更是深远。著名的东庄,就是吴宽父亲吴融在葑门内的别墅。
当然,这里还有着中间人的作用。吴宽在《葑门塘改造二桥记》中提到,之所以花大篇幅记载卢廷玉的事迹,是因为“工部郎中张君守之与卢姻家也,以其事当载于文,来请”。张守之同样与祝允明关系亲密,祝氏有《赠张守之工部》诗,“世交先进两先生,白首今成老弟兄”。祝允明《像赞》中提及的“孝皇有诏”,孝皇应指明孝宗朱祐樘(1487-1505年在位);诏,即指弘治五年卢廷玉奉诏出粟,又获诏获得义门旌表之荣耀。根据都穆撰铭《义门卢君墓志铭》:即明宪宗成化十七年,卢廷玉因赈灾,享有冠服之荣。明孝宗弘治五年,卢廷玉再次赈灾,这次是奉诏出粟,义门旌表直接由皇帝颁发,属于中央和地方共建的最高表彰。
像《卢廷玉像赞》这样,吴宽书本末,祝允明作赞的,并非个例。比如祝氏《顾烈妇传赞》就有“于时阁老礼部尚书吴公特书本末”。祝允明著作中人物专志不少,《江海殲渠记》《苏材小纂》《金石契》,弘治年奉诏参修了《苏州人物志》,《祝氏集略》传志卷也记载大量人物史料,有一部分甚至成为他通俗文学创作的素材,彰显其多面喷涌之才华。因人存文、因文存人。可见,希望家族之名能通过名望之士的文字流传后世是吴中的社会风气。西泠这组明人字页的古代拥有者——明末著名的鉴赏家、收藏家朱卧庵,其藏书画目中,就完整地纪录了“像赞”整个图文系统:某人画、某人诗、某人歌、某人赞。《朱卧庵藏书画目》之祝允明赞《钱太常小像》展示了像赞系统的基本构成要素
图像旌表,备其像,生动形象,受赞主亲近之人之托,被托之人又动用自己的社交关系,共同完成这样的民间表彰,在表彰的文字中,巧妙表达自己的道德判断,甚至理想命运,吴中这种模仿中央旌表模式下的地方旌表和乡族里人旌表,体现出多层交织的社交性。![]()
▲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
《卢廷玉像赞》中,“...于我乎 ...于我乎”的句式,力追古奥,上古罕见词语,含蓄委婉的用典,抑扬顿挫的声韵格律,交错重复对仗的句子,彰显祝允明作为“古文辞”运动的主要倡导者的文学追求。在祝允明心目中,唐以及唐以前的文学,包括魏晋六朝、先秦两汉之优秀文学都在古文辞之列。复苏的骈意,从科举制中冷门科目和应用性公牍文中脱离出来,有意承担着伦理道德以外的文学使命。祝允明、都穆等人倡导的以学古为内容的“古文辞”运动,旨在解放为经学长期过度束缚的文学主义、审美主义冲动。随着写作视野敞开,吴中文学迈向操笔纵横,靡弗如志的空前自由。然而,社会责任与个体自由,仿佛力求固永的桥梁与游摆的舟楫,在吴中错综复杂交织的水系上,再熟悉的行者也恍惚了彼岸与此岸,随时间欵乃推移,波影中参差着祝氏多重复杂的人格形象。从青年时代起,四次乡试、七赴会试,参加谒选,祝允明于暮年之龄得授广东兴宁知县。兴宁期间因政绩突出,升迁为应天府通判(王宠《明故承直郎应天府通判祝公行状》)。《卢廷玉像赞》落款是“应天府通判祝允明”,既不是署“长州祝允明”、“枝山道人允明”、“枝山允明”,也不是离职后的“前/应天府通判”,作此文应是正在南京任上之时。居南京近一年后,祝允明因看不惯官场腐败,托病辞职,结束了仕宦生涯,回归故里。
西泠这组明人字页,除了祝允明一页是新发现的像赞文本,其余刘珏、吴宽、王鏊三页皆为诗牍。所谓诗牍,诗帖子,就是尺牍中包含了赠诗,或者尺牍本身以诗写就,都是带有社交特征的文学文本。刘珏、吴宽两页是专此新撰诗文,王鏊一页不详。明代官方是不再旌表隐逸的。朝廷认为具有做官的资格和能力但是却隐居起来不愿入仕的人,是社会的弊病。像吴宽这样,在倾心叙述吴人事迹时,寄托着自己的情感倾向,关于自己家庭和家族成员的亲情关系。这种“家”的归属感,即使像吴宽这样身居高位,他在政治权力场域里是无法体会到的。吴中文人身份,使其在文学主张和诗文创作实践方面都具有复杂性。清朝诗人陈田就指出吴宽诗体兼具“台阁之华”和“山林之秀”的特点。吴门文人求取功名之热情并不在他郡之下,但出发点稍有不同。有的是出于家族责任,徒取一名分而已。这样一来,往往个人的思想在进入仕途之后有一个改变过程,个人的情怀在用世之心与隐逸之情中摇摆无定。作品遍钤历代藏印。自明末朱之赤(卧庵)起,经清代缪曰藻、毛怀、金德鑑,至民国朱省斋递藏,著录书中,流传有绪。
在西泠本中,吴宽唱酬书法采取了较为理性表达,提倡平等之上的往来自由,而祝允明像赞之书(应用文写作)又在恭谨中却融入了感性的表达,我们在这种对位操作中看到性情的抒发与理的约束,这里呈现得就是吴中代表人物性格的复杂性。不仿来回味一下祝允明《示续》教子书的教诲吧:作好官,建勋名,固是门户大佳事,要是次义。只是不断文书种子,至要至重!苟此业不坠,则名行自立,势必然也。从格式上看,祝允明一页以“承事松轩卢君廷玉像赞…”起,“…应天府通判祝允明赞”止。格式保留了平阙式,“吴公”没有换行,“孝皇有诏”保留“抬头”,不仅顶格还要高出他行一字,“命章之锡”(通“赐”),锡字顶格,落款依稀保留官职空格‘、姓空格、名空格,字体上采取姓大名小的格式。祝氏在一次出色的书法和文学创作的同时,不忘保留行文恪守的规则。▲2021西泠秋拍
朱省斋旧藏
相比之下熟悉的朋友之间,尺牍往来就显得随意,结构多有减省。直叙本事,或只有前介与本事合二为一,“承诗来,有不预倡酬之恨,次韵奉答”“漫兴一绝,借韵录赠”,倍感亲切。前介本事之前的开场白“用发一笑耳”“发一笑云”,标明宽松的气氛。文末不具日期,多为当日送达。“宽顿首”“金鉴清友行幕。完庵”,称谓至于信末,简洁的署押,名后加附行礼,没有过多尊敬辞令的题称,彰显一种平等性。此外,明代中叶吴中文人篆刻蔚为成风,自用印增多,用印也颇为讲究。同一印文内容,微微变化,刻好几方备用。西泠本吴宽已至吴宽《答友人七言诗》行书之时已是晚年,试牍中“原博”印边栏已缺失大半。吴宽钤印:原博(朱)
与王绂《溪山渔隐图卷题跋》中 吴宽钤印同
刘珏钤印:廷美(朱)
与赵孟頫书尚友斋轴上 刘珏钤印同
格不古则时俗,调不韵则旷野。历代的创作者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当代生活,也有他说话的对象。这些传世的文字,最初的读者或许只有收件人一位,但作为书札体文学,后世便拥有了无数的读者。吴门主人公,研读历代法书的同时,还考虑着与他人文学、他人书法的关系。朱卧庵、缪文子、朱省斋诸氏一路藏传,跨越时空,将自身列入作者说话的对象。政事施于上,风俗成于下,人才在中间,为其枢纽,风决定一切。吴门主人公在文字中,袒露自己最私密的想法和感受,我们可以看到他们的自我评价、日常生活、亲族关系,以及对道德或者政治倾向主题的持续讨论。How many years can some people existBefore they‘re allowed to be freeThe answer, my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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