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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伟超先生
俞伟超先生,1933年1月4日出生,早年就读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师从苏秉琦先生获副博士学位。历任北京大学教授、中国历史博物馆(现中国国家博物馆)馆长、中国考古学会副理事长、国家文物局专家组成员、三峡工程库区文物保护规划组组长、重庆市三峡文物保护顾问组组长等职,2003年12月5日因病逝世于广州。
俞伟超先生是我国著名的考古学家、博物馆学家,他主持修改了自1959年以来长期未变的《中国通史陈列》,主持编制了我国第一部文物保护规划《长江三峡工程淹没及迁建区文物古迹保护规划报告》,他积极倡导和实践考古学新理论、新方法,将多学科的共同参与和DNA技术率先应用在考古学领域,组建了我国第一支水下考古和航空考古的专业队伍,开拓和填补了我国考古学领域的多项空白。
俞伟超先生为我国博物馆、考古、文物保护和教育事业,呕心沥血,奋斗终身。接下来推出的是发表于《中国文物报》上,由郝国胜撰写的文章——
俞伟超先生遗物捐赠记
俞伟超先生离开我们已经18年,尽管在云阳安葬了先生,也为他老人家塑像立铭,但总有一事未了,先生的书稿、手迹、遗物等未能有适合的归属。曾有梦想,如果将先生的遗物由博物馆收藏,进行展示,进行研究,于国,于学科研究,于俞先生都是莫大的好事。
为此,曾努力过,与博物馆协商,与家属沟通,未能成就。一度听说,在潘家园旧货市场,曾有先生手稿出现,叹息吃惊,大感遗憾。拜谒先生时,总觉有愧先生。
2021年11月15日上午7点05分,远在加拿大的俞伟超先生之子俞坦忽来微信,愿无偿捐献俞伟超先生所有遗物,并委托我找一适合的捐赠方向。我惊喜万分,爽快答应。
静心细琢,捐赠方向有三,中国国家博物馆、北京大学、重庆市云阳博物馆,前两者都是俞先生工作过的地方,也是大单位,他们一定会接受,但也一定是有选择的接受,如此,俞先生的遗物就不成系统,容易支离破碎,对于研究者来说是大忌。而重庆市云阳博物馆则不同,它有着特殊的适合。第一,俞伟超先生为三峡文物保护做出了卓越贡献,他是引领人,也是三峡文物的守护人,他对三峡有着特殊的情怀和热爱。第二,因为俞伟超先生对三峡文物保护有特殊贡献,重庆人特在云阳张桓侯庙景区畔,为俞先生塑像立铭,并安葬。如果将俞先生遗物收藏在云阳,完璧归“俞”。第三,云阳是重庆直辖市市属县之一,也是文物大县,拟新建一现代化博物馆,今后具有一定的展陈空间,也急需藏品,并有接受俞先生遗物的要求。基于以上考量,由重庆市云阳博物馆收藏最为有利,也最具可行性。俞坦同意我的建议,他表示“我想也是这样,如果能够捐赠云阳,我父亲遗物能与父亲在一起是最好选择,相信他们会妥善保存。另外,疫情结束后,带孩子扫墓时,还有机会看到。”当日,与重庆市云阳博物馆温小华馆长通话,他不加犹豫就同意,并表示“应收尽收”。翌日,与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原馆长王川平通话,他高兴之极,表示“通过俞先生遗物,让俞先生‘’起来。”我马上告知俞坦,并希望俞坦找人将书籍等纸质品分拣,打包成箱。11月30日,俞坦来微信,告诉我已整理完毕,列了简单清单,并让我与他家亲戚赵明联系。12月8日下午,与赵明赶赴俞先生家,家里的摆设基本没变化,仍是俞先生生前的摆设,家具也基本没少。100余箱的书籍及小件遗物充斥在每个房间,惊叹俞先生家属在这几天的工作成效。俞先生生前居住在北京市西城区北二环内小石桥11号院,是中国国家博物馆(原中国历史博物馆)分配的老式普通职工宿舍楼,没有电梯,三室一厅,百十余平方米,属市中心地段,离钟楼和鼓楼较近,院对面系竹园宾馆(原康生住宅)。三室中一间辟为了书房,另为卧室及儿子俞坦房间,书房是俞先生工作的地方,也是俞先生最重要的遗物存放地。书房中,南边是与阳台相隔的窗户,9个书柜靠东西两墙摆放,书柜即硬木,据赵明介绍,系20世纪80年代由其弟子从南方定做运至,40余年后的今天,仍新如当初,无丝毫开榫痕迹,俞先生的全部藏书,尽藏其中。靠北墙摆放一老式卡片柜,2米左右高,硬木,10层屉隔,有20个卡片抽屉,卡片柜边缘有两条宽约20厘米的长板,由铜质合页固定与柜连接,板条中部有孔,契合时,柜的锁鼻露出,即可锁柜,极其精致,疑似清末时期,俞先生的大量卡片记录,均保存柜中。卡片柜旁,摆有一硬木圈椅,很精致,丝毫无损,官式老家具。另有两对(四架)硬木花台,一对硬木镶大理石台面(其中一个大理石台面遗失),一对硬木锁口雕花,非常精致。另有三幅油画和一幅俞先生本人素描像及一幅版画。其中,一幅油画宽约1米,高约40厘米,抽象浪漫派画风,背面注“李捷 1995.10.8”,经查,李捷在中央美院就读研究生,曾为荷兰女皇画过肖像,并于1994年在中国历史博物馆举办过画展。其他画的作者不详。屋内很凌乱,散落许多与先生有关的物品,包括图纸、手稿、信札、照片、卡片、幻灯片、幻灯播放器等数百件,磁带、唱片100余盒。这些物品,有的散于地面,有的堆放角落,还有的在屉柜之中,我尽其所见,捡拾集中,归于纸箱。见之其景,焦急万分,如再推迟,可能会当垃圾丢弃。我们经常用于文物的“抢救性保护”之词,用于此时,非常恰当。为防止遗物再度流失,必须以最快速度将其全部运至博物馆。当即与重庆市云阳博物馆温小华馆长联系,说明情况,希望他们快速来京。但因疫情,来京需提前做核酸,最快10日到京。12月10日,重庆市云阳博物馆陈昀书记与工作人员普登半夜抵京。翌日(周六)一早,与赵明、陈昀、普登赶赴俞先生家,并请邦德物流来人协商搬运。经协商,定于第二天(11日)下午4点,搬运工人入场,先包装,再搬至楼下,夜间12点货车准许入城后,装车运走。商定之后,我心踏实,并与陈昀、普登在房间深度整理。在客厅角柜顶层深处,发现一很沉的酷似砖块的东西,陈昀搬出一看,是一件头像泥塑作品,头像系一络腮胡须的外国人,张口豪唱,很是夸张。细观察,所塑人物系帕瓦罗蒂,背面“请俞伟超先生指教 郑于鹤”。我想起,1986年6月帕瓦罗蒂访华时,专程来中国历史博物馆参观正在举办的曾侯乙编钟展,那年,俞先生已调入中国历史博物馆任副馆长(1987年任馆长),有可能俞先生与郑于鹤先生都见证了帕瓦罗蒂在听到编钟演奏《我的太阳》之后,高喊狂呼的场景。郑于鹤系中国历史博物馆高级工艺美术师,泥人张唯一的异姓弟子,著名雕塑家,与俞先生关系甚好。在俞先生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俞先生生前用的两副眼镜、一块怀表、一部电子记事簿混于杂物中,我小心翼翼地捡拾出,自言自语“太珍贵了,太珍贵了”。瞬间联想起俞先生的形象,联想起先生那睿智的眼神。我相信,凡与先生接触过的人,都会对先生的眼镜有深刻印象。在卧室写字台下的空旷位置,有一纸箱,箱下有许多写满字的杂纸,其中在两页稿纸上,跃然俞先生的手迹,虽有破损,大致可辨识。远思近染,探寻人类事物本质,有能力解释当今细小现象,此为上上文风。资料搜集大体周全,课题内容变化过程基本清楚,论述点自成体系。此类研究虽品类众多,大小不一,粗细有别,皆可列为中乘之作。独有资料搜集繁杂,写作内容庞大,并构筑起自己的新体系,(若)其论点与本课题前后左右有大冲突,此为走入旁门左道之□□作,固不必取。更多写作则如繁星之象,光亮不一,皆能自行生存,亦不必评述也!这是俞先生对人文学科写作及文风的切身体会,也是研究俞伟超思想的重要物证,弥足珍贵,值得细细品味研究。我于2003年11月15日与董琦先生看望俞先生,那时的先生,癌细胞已扩散,非常痛苦。我想,2003年11月13日写成此文时,一定是在与病魔抗争中写的,从颤抖的字迹可见一斑,他一定是想把自己的心得留给后人,写完此文之后的12月5日俞先生去世。我猜测,这份遗稿没有示人,由家属带回了北京。另还有一份是先生在病中写的一首诗,我在看他时,他在复印件上签名并送与我留作纪念。
12月11日,昨夜没有睡好,辗转中考虑书柜、卡片柜能否搬出,搬不出怎么办?已做好了锯断书柜的思想准备。下午,与陈昀、普登骑共享单车赶赴俞先生家,进屋就量尺寸,模拟搬。俞先生家是老旧楼房,书房对面是卫生间,间距狭窄,高一点的物品难以转弯搬出,模拟几回,无果。4点搬运师傅到,将顾虑讲明,师傅看了看书柜,说了声“分体的,没问题。”我如获重释。我希望师傅们将每一件物品都用塑料泡沫包严,千万不要被碰伤,师傅们照办了,特别是对油画、塑像、大照片等,很谨慎地包装好了。俞先生家的楼门在小区紧里边,货车进不来,只得将物品搬至楼下,再用推车运至小区门口。搬至一多半时,发现卡片柜是整体的,试了几回也搬不出去,一师傅说将卫生间门槛砍掉。犹豫间不敢做主,俞先生家属捐了这么多物品,再破坏人家的房子,太有点说不过去。但这个卡片柜太重要了,一旦放弃,永不再得。陈昀也一再坚持要完整的卡片柜,权衡之下,一狠心,砍!叮当之声,如同敲我身。敲平再试,还是出不去,那叫一个搓火。看来只能锯柜腿了,但没有工具咋办?急迫下,与陈昀沿地安门大街满街找卖锯的店铺,此时已经是晚间10点30分,满街的店铺全打烊。找到附近工地,没人借。忽想起,俞先生家属赵明11点左右来验收清点,她家会不会有锯,赶紧致电,好在她刚刚出发,掉头回家取。锯掉一腿后,终于搬出。我就毁坏卫生间门槛事,致歉赵明,她没有不悦表示,反倒说给我添麻烦了。算我欠俞先生家人的一个人情吧。因种种原因,俞伟超先生遗物捐赠事没有告知俞先生弟子信立祥,想起后,马上给信立祥打电话,他很高兴,一再问我家属态度,我一一告知,他向我表示感谢。经过8小时的包装搬运,全部物品尽数搬至楼下,此时,已经深夜12点。经清点,纸箱112箱,各类大件物品40件。为防意外,112个纸箱全部编号。这是我经历最快捷,也是最艰难的一次大“搬家”。物移屋空,陈昀说,再最后看一眼有俞先生气息的房子吧,最后一眼很深刻,永远不会忘。因货车太高,通往俞先生家小区的街道进不去,只能用小推车将物品运至小区门口,再经中型货车转至大街的大货车上,如此折腾仍需4个多小时。陈昀劝我回家,我也觉得累了,脚疾的老毛病因站久着凉,阵阵作疼,更觉得在此也无作用了,走时已是半夜1点30分。朦朦胧胧醒来,看到陈昀发的货车出发的照片了,此时是12月13日凌晨4点21分。经过53小时的长途运输,满载俞伟超先生遗物的2辆大货车,于12月15日9点30分安全抵达重庆市云阳博物馆,此时,我释然了,真正觉得做了一件大事。俞伟超先生遗物运至重庆市云阳博物馆后,我给黄克忠、徐光冀先生先后打电话汇报,他们都非常高兴,认为此事非常有意义,俞先生安葬在云阳,遗物捐献给云阳是最好的选择。物归云阳,希望重庆市云阳博物馆认真整理好俞伟超先生的遗物,保存好,利用好,研究好,更希望将俞先生遗物编目出版,展示陈列,让在百年考古中有卓越贡献的俞伟超先生永远活着。![]()
重庆市云阳博物馆